洞内火光跃动,映得萧楚俊美的脸庞半明半暗。
他垂眸凝视着怀中因高热而双颊酡红、意识模糊的盛卿欢,那双惯常风流含笑的桃花眼里,此刻翻涌着前所未有的挣扎与迷茫。
他双手死死攥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在与内心某个喧嚣的念头激烈搏斗。
最终,那紧绷的力道颓然松开,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探手入怀,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从贴身的内衬里取出一个用油纸仔细包裹、尚带着他体温的小瓷瓶。
拔开瓶塞,倒出一颗龙眼大小、色泽莹润、药香扑鼻的丹药——回还丹。
这是他外祖父临终前塞入他手中,叮嘱他非到生死关头不可动用的保命之物,天下仅存三颗。
此刻,他却毫无犹豫,小心翼翼地将盛卿欢扶起,让她虚软地靠在自己胸前,捏开她紧抿的唇,将那枚丹药喂了进去,助她咽下。
看着丹药滑入她喉间,萧楚像是被抽空了力气,又像是终于面对了某个他一直逃避的事实。
他抱着她,对着噼啪作响的篝火,嗓音沙哑低沉,充满了自嘲:
“盛卿欢……这场戏,我演得太过投入,竟连自己也骗过去了。”
“最初接近你,我告诉自己,只因你是关乎龙脉的‘神女’,是与萧沉月交易的重要筹码。我观察你,算计你,以为一切尽在掌握。”
“可当你在我眼前坠崖,我脑中只剩一片空白,只想随你而去。那一刻我在想,若能和你共葬于此,或许……也是一种圆满。”
“方才你高热不退,我并非没有卑劣的念头……可我竟怕了,怕看到你醒来后眼中哪怕一丝一毫的厌恶。所以,我把我外祖父留给我的保命药,给了你。”
盛卿欢的意识,在回还丹那温和却磅礴的药力滋润下,正从混沌中逐渐被拉回清明。
心脉处暖流涌动,受损的元气被急速修补。竟是回还丹!
她心中骇然,天下仅存三颗,据她所知,这已是第二颗用在她身上。
她清晰地听到了萧楚的每一句剖白,内心震动如潮汐翻涌。
这场刺杀她心知是夏栀手笔,萧楚本该作壁上观,他却……她从一开始就知他目的不纯,那些看似深情的举动,眼底却寻不到一丝真切的爱意,她一直防备着他。
可此刻……她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真心袒露,只能继续紧闭双眼,维持着昏迷的假象,任由五味杂陈在心间冲撞。
萧楚对此浑然不觉,只当她仍在沉睡。
他轻轻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感受到那骇人的热度已然褪去,这才松了口气。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将她更紧地拥在怀中,甚至将她微凉的手纳入自己衣襟,贴着胸膛为她取暖。
看着她依赖在自己怀中的模样,他嘴角不自觉地噙起一抹无奈的、却带着一丝甘之如饴的苦笑:
“真是……败给你了。”
天光破晓,晨曦微露。
萧楚率先醒来,体内的伤痛依旧清晰,但更沉重的是即将到来的离别。
他动作极致轻柔地将盛卿欢安置在避风的石壁旁,如同对待易碎的琉璃。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为她细细理顺鬓边散乱的发丝,将她微皱的衣襟抚平,抹去所有可能引人非议的痕迹。
确保当救援之人到来时,她依旧是那个纤尘不染、高贵雍容的颐欢郡主。
他蹲在她身前,目光贪婪地流连在她的眉眼之间,仿佛要将这一刻刻入骨髓。
许久,他终是俯下身,将一个不含情欲、只有无尽珍重与诀别意味的吻,印在她光洁的额头上。
“不想让别人看见……”他声音低哑,带着难以言喻的酸楚与自鄙,“月亮……不该与我这般身处泥泞、满心算计的人搅和在一起。他们……估计快到了。”
言罢,他决然起身,不再回头。
拖着伤痛交加的身体,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入那浓得化不开的晨雾深处。
那抹刺目的红,最终与山林间的乳白色融为一体,消失不见。
不久之后,急促的马蹄声与呼喊声由远及近。
太子容洵一马当先,冲在最前,当他看到安然躺在石壁旁、仿佛只是睡着了的盛卿欢时,一直紧绷欲裂的心弦才猛地一松。
他立刻解下自己身上的狐裘,将她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苍白却精致的小脸。
盛卿欢悠悠转醒,带着刚脱离危险的虚弱,看到容洵,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自己沾满泥泞的裙摆,小声道:“太子哥哥,脏……”
容洵心口一涩,长臂一伸,直接将她连人带狐裘一起紧紧揽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进骨血,声音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与失而复得的后怕:“不脏!”
他仔细探查,发现她除了衣裙狼狈、脸颊沾了些许尘土外,竟真的没有明显外伤,气息也意外的平稳,这让他心中掠过一丝疑虑。
但只要她安然无恙,其他都显得微不足道。
盛卿欢顺势甜甜一笑,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脖颈,软软地唤道:“太子哥哥。”
容洵眼眶瞬间泛红,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青黑,他紧紧抱着她,低声回应:“小猫……”一路无言。
他亲自将她护送回郡主府,交由兰溪仔细伺候梳洗。
待她洗净铅华,换上干净的寝衣,他又将她抱回床上,立刻宣了等在外面林太医。
林太医仔细诊脉后,面露奇色,却还是恭敬回道:“太子殿下,郡主洪福齐天,虽落寒潭,却并无大碍,只是略感风寒,臣开几副驱寒固本的汤药,好生调养几日便无虞了。”
林太医退下,兰溪也跟着去煎药。
寝殿内只剩下容洵与盛卿欢两人。
容洵脱去外袍,鞋袜,翻身上榻,将盛卿欢紧紧圈在怀中,把脸深深埋在她散发着淡淡茉莉清香的颈窝处,闷闷地唤了一声“小猫……”,不过片刻,竟就这般抱着她,沉沉睡去,一只手还紧紧攥着她的手腕,仿佛生怕她再次消失。
“郡主,药煎好了。”兰溪端着热气腾腾的药碗进来。
“嘘……”盛卿欢连忙示意她噤声,指了指身旁已然熟睡,却仍抓着她不放的容洵。
她看向那碗浓黑如墨、散发着苦涩气味的汤药,不自觉地皱起了小巧的鼻子。
“兰溪,你先放着,我……我待会儿再喝。”
“不行,”兰溪毫不留情地拆穿,“奴婢知道您又想偷偷倒掉!蜜饯都给您备好了,快趁热喝了吧。”
盛卿欢看着那碗药,又看了看身边疲惫沉睡的容洵,终是认命般,端起药碗,屏住呼吸,以一种视死如归的姿态,将苦药一饮而尽。兰溪赶紧将蜜饯塞入她口中。
“兰溪,我好困,先睡会儿。今日所有前来探望的,一律替我挡了。”她声音带着倦意。
“是,郡主安心睡吧。”兰溪轻声应下,为她掖好被角,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