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刀锋上的舞步
这一夜，林家无人安眠。
林建国和李素珍在绝望与儿子带来的微弱希望之间辗转反侧，而林烨，则几乎彻夜未眠。他并非忧虑，而是在脑中反复推演着明天的每一个步骤，计算着各种可能出现的变数，如同一台精密计算机在运行复杂的程序。
天刚蒙蒙亮，林烨便悄然起身。他看了一眼因疲惫和忧虑而终于睡着的父母，轻轻为他们掖好被角，眼中闪过一丝心疼，随即被更深的坚毅所取代。
他必须成功，没有退路。
揣着身上所有的钱——那十几块定金加上之前省下的几块零花钱，总共不到二十元，他如同一个潜伏的猎手，融入了清晨的薄雾之中。他先去了与周老师约定的偏僻街角，耐心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林烨的心神却异常平静。他相信自己的判断，也相信那位周老师身上残留的老派知识分子的信义。
果然，不多时，周老师那清瘦的身影准时出现。他依旧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步履从容。
“周老师，早。”林烨迎上前，恭敬地问候。
周老师看了看他，没多说话，只是再次小心地取出那个装着两枚猴票的纸夹。“钱带来了？”
“带来了。”林烨将准备好的八十五元钱——其中大部分是向王磊紧急借来的（他谎称有急用，并未透露实情）——双手递了过去。厚厚的一沓，主要是零碎的毛票，但在1990年，这无疑是一笔巨款。
周老师仔细清点完毕，点了点头，将纸夹郑重地交到林烨手中。“东西是你的了。希望……你真能用它做点有意义的事。”
“一定不负所托。”林烨紧紧握住那小小的纸夹，感觉掌心都在发烫。这不是两枚邮票，这是他商业帝国的第一块基石，是斩断枷锁的第一把利刃！
交易完成，周老师转身离去，背影消失在晨雾中。林烨没有耽搁，立刻朝着邮电局集邮门市部的方向快步走去。他需要尽快将这两枚“金子”变现。
然而，就在他走到距离邮电局还有一条街的时候，一种被窥视的感觉再次袭来，比之前更加阴冷，更加执着。他眼角余光瞥见巷口阴影里，似乎有烟头明灭了一下。
赵天龙的人！他们学聪明了，不再明目张胆地跟踪，而是采用了更隐蔽的方式。而且，他们似乎摸到了他的一些行动规律。
林烨心中冷笑，脚步却丝毫未乱。他不能直接去集邮门市部，否则猴票变现的事情很可能立刻暴露，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他需要一个更稳妥的方式。
他脑中急转，瞬间改变路线，拐进了旁边的一家国营百货商店。商店里人头攒动，他利用货架的掩护，迅速穿梭，从另一个出口离开，再次成功甩掉了尾巴。但他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
必须尽快处理掉猴票，然后去办更重要的事——住房保卫战！
他绕了一个大圈，确认安全后，才从邮电局的侧门进入，径直走向集邮门市部。窗口里，还是那位戴老花镜的老先生。
“老师傅，我又来了。”林烨将那个小纸夹递进窗口。
老先生打开一看，眼睛顿时亮了，拿出放大镜仔细审视着那两枚猴票，嘴里啧啧称赞：“品相一流！难得，难得啊！小伙子，你真要出手？”
“对，按您上次说的价。”林烨平静地说。
“好！好！”老先生很是爽快，立刻打开锁着的抽屉，数出了七张崭新的大团结（十元面值）和十张五元的纸币，总共一百二十元，递了出来。“两枚，一百二，你点一下。”
一百二十元！握着这叠沉甸甸的钞票，林烨感觉自己的心跳都漏了一拍。这相当于一个普通工人三四个月的工资！启动资金，到手了！
他强压下激动，仔细点清，确认无误后，将钱小心翼翼地分开藏在内衣不同的口袋里。“谢谢老师傅。”
“以后还有好票，记得拿来啊。”老先生笑眯眯地叮嘱道。
揣着这笔“巨款”，林烨感觉自己的腰杆都挺直了不少。但他没有时间庆祝，更大的危机迫在眉睫。他立刻离开邮电局，目标明确——县政府。
他要去找王秘书！住房问题，必须今天解决！
来到县政府大院门口，不出所料，他被门卫拦了下来。
“我找政府办公室的王秘书，关于农机厂职工林建国住房被非法收回的问题，有重要情况反映。”林烨语气沉稳，直接点明事由和要找的人。
门卫看他年纪虽小，但气度不凡，说话条理清晰，不敢怠慢，进去通传。过了一会儿，门卫出来，脸色有些古怪：“王秘书在开会，你等等吧。”
这一等，就是将近两个小时。烈日当头，林烨站在大院门外，汗水浸湿了后背，但他身形笔直，目光坚定，没有丝毫焦躁。他知道，这是对方惯用的拖延和晾晒手段，意在消磨他的意志。
终于，快到中午下班时间，王秘书才慢悠悠地从办公楼里走出来，脸上带着公式化的笑容：“小林同学？等久了吧？有什么事吗？”
林烨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保持恭敬：“王秘书，您好。我父亲林建国的住房，昨天被厂里和街道联合通知，要求一周内收回。我想请问，在我父亲问题尚未有明确结论，且县政府正在了解情况期间，这种做法是否符合政策规定？这是否代表了县政府的态度？”
他开门见山，言辞犀利，直接将问题提升到政策层面和县政府态度的高度，让王秘书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王秘书推了推眼镜，打着官腔：“小林同学，你不要激动嘛。厂里和街道根据实际情况做出一些管理上的调整，这也是正常的嘛。至于是否符合政策，这个需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王秘书，”林烨打断了他，目光直视着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力，“我手里有赵兵承认受赵天龙指使，诬陷我父亲、盗窃国有资产的确凿证据。这件事，县政府如果不管，或者管不了，我会带着这些证据，和今天住房被非法收回的情况，一起去地区行署，去找《xx日报》的记者反映。我相信，总有一个地方能讲道理，也总有人愿意报道这种基层干部与恶势力勾结，欺压普通工人的事情！”
他这番话，如同匕首般直刺要害！既点明了自己手握王牌，又亮出了上访和媒体的终极武器，毫不拖泥带水。
王秘书的脸色终于变了。他没想到这个少年如此难缠，思维缜密，手段老辣，根本不像个学生，更像是个经验丰富的上访者或记者。他之前确实受到过来自赵天龙方面的压力和一些“暗示”，本想和和稀泥，把这事拖下去，没想到林烨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直接把他逼到了墙角。
如果事情真闹到地区甚至省报，别说赵天龙，就连他王秘书自己，恐怕也要惹上一身骚！尤其是在“上面”已经开始关注这类问题的风口上。
“小林同学，你……你别冲动！”王秘书语气软了下来，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这件事，组织上一定会严肃调查，妥善处理的！这样，你先回去，我马上联系农机厂主管部门和街道，了解情况，督促他们依法依规办事！一定给你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满意的答复？”林烨步步紧逼，“王秘书，空口无凭。我需要一个明确的说法和期限。我家一周内就要被赶出去了，我等不了那么久！”
王秘书被逼得没办法，只得咬牙道：“这样！我下午就去协调！最迟明天，明天一定给你们家一个明确的说法！保证不会让你们流落街头！这总行了吧？”
他要的是一个缓冲时间，去权衡利弊，去摆平各方面的关系。
林烨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他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带着锋芒：“好，王秘书，我相信组织和您。我希望明天听到的，是一个遵守政策、维护职工权益的好消息。否则，我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去讨公道了。”
说完，他不再多看脸色变幻不定的王秘书一眼，转身，挺直脊梁，大步离开了县政府大院。
阳光照在他年轻的背影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充满了决绝和一往无前的气势。
王秘书看着林烨远去的背影，脸色阴沉地摸出香烟，点燃，狠狠吸了一口。他知道，这件事，已经超出了他所能控制的“和稀泥”范围了。这个叫林烨的少年，是一把锋利的刀，要么为他所用，要么……就得想办法尽快折断。
而林烨走在回家的路上，感受着口袋里那一百二十元“巨款”的厚度，心中并无多少轻松。王秘书的承诺只是权宜之计，真正的危机并未解除。他必须争分夺秒，在敌人下一波更猛烈的攻击到来之前，让自己强大起来。
文化衫生意，必须立刻启动！他下午就要去给鹏城那边打电话，下单！
刀锋上的舞步，才刚刚开始。他不能停，也不能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