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梁安合作的《声墟》项目,在华声内部被赋予了极高的优先级,代号“天籁”。赵栋亲自挂帅,从无线音频联合实验室、声学研究所、硬件设计部抽调精兵强将,组成了一支跨部门的精英突击队。方启维也带着“聆思”的核心芯片设计师入驻华声,联合办公。
项目启动会上,当梁安的艺术团队通过视频详细阐述《声墟》的构想时,所有工程师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与兴奋。
音乐会将在一个改造后的旧工厂举行,观众置身于由十二组独立控制的扬声器阵列和投影设备构建的声光迷宫中。声音不再是背景,而是流动的“建筑材料”,需要在三维空间中精准定位、移动、交织、碰撞。这就要求无线传输系统不仅要保证极高音质和极低延迟,更要实现多通道的精确同步和动态路由管理——某个声音元素可能从听众左前方的扬声器“流淌”到头顶,再“坠落”到右后方,整个过程必须平滑无痕,不能有任何时间上的错位感。
“这……这简直是音频版的‘星舰指挥系统’。”一位负责同步算法的工程师听完后,喃喃道。
技术方案论证会开得异常激烈。现有的消费级蓝牙方案被首先排除,其固有的主从架构和协议延迟无法满足需求。专业领域的UhF无线麦克风系统虽稳定,但带宽有限,音质达不到高保真要求,且多通道协同设置极为复杂。
经过多轮探讨,团队将目光投向了尚在起步阶段、但理论潜力巨大的wi-Fi音频传输技术。利用wi-Fi的高带宽和灵活的网络拓扑,理论上可以满足高音质、多通道、低延迟的需求。但挑战同样巨大:wi-Fi协议并非为实时音频流设计,其固有的网络抖动、包丢失、竞争信道等问题,在要求严苛的实时演出中可能是灾难性的。
“我们要做的,是在wi-Fi的‘乱军’之中,为我们的音频数据开辟一条‘特权通道’。”方启维盯着网络拓扑图,眼睛发亮,“可能需要修改驱动,甚至与芯片厂商合作,定制固件,实现音频数据包的最高优先级调度和精准的时钟同步。”
“还要解决漫游和抗干扰。”赵栋补充,“当演员或声音源在场地内移动,连接需要在不同的wi-Fi接入点间无缝切换,不能有任何中断。工厂环境电磁复杂,必须能抵抗其他wi-Fi设备、蓝牙甚至工业设备的干扰。”
这几乎是一个小型通信系统的开发量。林烨批准了紧急预算,采购了最顶级的网络分析设备和测试仪器,并租用了一个废弃仓库模拟演出环境,搭建了初步的测试平台。
攻关的日子是枯燥而煎熬的。实验室里彻夜闪烁着示波器和频谱仪的荧光,代码编写、刷入、测试、崩溃、抓日志、修改、再测试……循环往复。第一次多通道同步测试,声音像打嗝一样断断续续;第一次漫游测试,切换时产生了刺耳的爆音;第一次模拟复杂电磁干扰,系统直接罢工。
挫折感弥漫在团队中。有人开始怀疑,为了这样一场非标准的演出,投入如此巨大的资源是否值得。这毕竟不是面向大众市场的产品开发。
就在这时,林烨安排了一次特别的“中场休息”。他邀请梁安的艺术总监和部分团队成员,来到华声的声学实验室和听音室。没有讨论技术难题,而是让工程师们暂时放下代码和仪器,用华声最好的设备,聆听了几段梁安过往作品的母带,以及《声墟》部分已完成的电子音效素材。
当那些极其细微、充满空间感和质感的电子声浪、经过精密调校的扬声器系统还原出来,在专业的听音室里营造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沉浸感时,许多埋头于参数和波形的工程师,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了他们正在努力传递的“艺术”究竟是什么。
“我们平时调试,总在纠结这个延迟是20毫秒还是30毫秒,这个信噪比是110db还是115db。”一位年轻的音频算法工程师会后感慨,“但今天听到那些声音被完美呈现时的力量,我才有点明白,我们抠的那些数字,最终是为了让这样的瞬间能够发生。”
技术的冰冷参数,与艺术的情感力量,在这一刻产生了奇妙的“共振”。
这次“中场休息”后,团队的氛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讨论问题时,不再仅仅围绕“能不能实现”,开始更多考虑“如何实现得更好,让艺术家的意图不受损”。一位软件工程师受梁安作品中使用“声音粒子”概念的启发,提出了一种新的数据包冗余和插值算法,可以在轻微丢包时更智能地修复音频流,而不是简单静音或爆音。
与此同时,常规的“逐浪”产品化路径也在稳步推进。与“聆思”联合开发的第二代低延迟蓝牙芯片流片成功,实测延迟已进入100毫秒大关,且抗干扰能力显着提升,达到了初步商用的标准。基于此芯片的首款华声真无线耳机(twS)工程样机“涟漪E1”开始内部测试。尽管距离“天籁”项目的技术要求还有巨大差距,但至少证明了在主流消费无线音频领域,华声已经具备了入场竞赛的技术底牌。
林烨时刻关注着两条战线的进展。他意识到,“天籁”项目就像一场极限越野,挑战的是技术和团队的绝对上限;而“涟漪E1”则像是公路竞速,需要在成熟赛道上做出差异化优势。两者需要的资源、节奏和心态截然不同,但又相互滋养——前者的极端探索会为后者积累宝贵的前沿经验和技术信心;后者形成的产品化和供应链能力,又能反哺前者的原型实现。
母亲李素珍发现儿子最近回家,虽然依旧疲惫,但眼里常有一种奇异的光彩,像是孩子找到了特别有趣的玩具。她不多问,只是变着花样准备些滋补的汤水。一天晚上,林烨难得早点回家,陪母亲看电视,里面正巧播放一个关于古建筑修复的纪录片。老师傅们用最传统的工具和方法,一点点让腐朽的梁柱重新挺立,让斑驳的彩画重现光华。
母亲看得入神,忽然说:“你看这些老师傅,手里用的是老法子,心里装的是老房子的魂。他们不是在修木头,是在把断了的时间,重新接上。”
林烨心中一动。他想起“天籁”项目里,那些试图用最前沿的数字技术,去精准重现和操控声音空间感的工程师们。他们手里敲的是代码,心里装着的,又何尝不是声音的“魂”,是艺术家想要传达的那个瞬息万变的“声之废墟”与“声之宇宙”?
工具在变,时代在变,但那份想要理解、再现、乃至创造某种“魂”的执着,似乎从未改变。这或许就是父亲那代工程师与自己这代工程师之间,最深层的血脉联结。
“天籁”项目的第一次全系统联调测试,定在了一个周末的凌晨,以避开日常的无线信号干扰。林烨来到了模拟仓库。
巨大的空间里,十二组扬声器悄无声息。工程师们屏息凝神,盯着控制台屏幕。梁安团队提供的一段测试音频——一段由远及近、不断分裂变形的钟声合成音——被载入系统。
“开始。”
指令下达。
刹那间,清澈而带着金属质感的钟声,仿佛从虚空深处传来,精准地在左前方响起,然后如同水银泻地,又似幽灵徘徊,平滑地、连续地流过头顶,环绕过右侧,最终在身后缓缓消散……声音的移动轨迹与预设的3d动画模型完美契合,没有丝毫延迟或跳跃!
成功了!至少在这个受控的简化环境中,他们第一次实现了设想中的“声音对象”的无线高保真空间运动!
仓库里先是一片寂静,随即爆发出压抑已久的欢呼声!许多工程师的眼眶瞬间红了。
这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后面还有更复杂的多对象交互、动态路由、极端压力测试。但这一步,证明了方向可行,给了所有人继续前进的莫大信心。
林烨站在欢呼的人群外,看着那些被屏幕荧光照亮、洋溢着激动与成就感的年轻面孔,又想起母亲关于“接续时间”的话。
他仿佛看到,父亲那一代人用晶体管和电路接续的是无线电波里的声音与信息;而他们这一代人,正在试图用算法和网络,接续的是数字世界中,更加抽象、却也更加自由的声音与情感的“魂”。
这条路,注定漫长。
但此刻的“共振”,已足够照亮前行的勇气。
(第九十七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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