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的雪,还在下。它埋葬了王大柱们的尸骨,也掩盖了刘文海们的日记。英雄们的身影,消失在了茫茫林海雪原之中。
马占山、丁超、李杜,这些“孤勇者们”,从军事上看,他们都失败了。江桥丢了,齐齐哈尔丢了,哈尔滨也丢了。到了一九三二年二月,整个东北,最终还是完全落入了日本人的魔爪。关东军扶植起了那个末代皇帝溥仪,成立了一个叫“满洲国”的傀儡政权。
从地图上看,中国的版图,像被生生撕掉了一大块,留下一个血淋淋的巨大豁口。
那么,他们的抵抗,意义何在?难道,那数万名士兵的牺牲,那无数百姓的支持,都只是徒劳吗?
不。
意义太大了。如果说“九一八”的不抵抗,是在中华民族的脊梁上,打入了一根耻辱的楔子;那么,江桥和哈尔滨的枪声,就是从这根脊梁的骨缝里,迸发出的第一声不屈的怒吼。
第一,他们用枪声戳破了“和平”的幻想。
在江桥抗战之前,从北平的少帅,到南京的领袖,再到上海的知识分子,很多人都还抱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他们以为,日本人只是想讹诈点利益;他们以为,强大的英美“国际联盟”,会站出来主持公道。他们天真地以为,文明,可以约束野蛮;道理,可以说服强盗。
马占山们的枪声,就像两记响亮的耳光,打醒了这些梦中人。他们用鲜血告诉全国人民,也告诉南京政府:日本人不是来跟你讲道理的,他们是来灭亡你的。所谓的“国际公道”,在刺刀和炮弹面前,就是个笑话。除了拿起武器,把自己的命攥在自己手里,我们别无他路。
第二,他们用牺牲点燃了民族的怒火。
如果说“九一八”带给国人的是震惊、憋屈和耻辱,那么江桥抗战和哈尔滨保卫战,带来的就是不屈、呐喊和同仇敌忾。
在此之前,“中国人”这个概念,在很多地方,可能还不如“广东人”、“四川人”、“山东人”来得亲切。根深蒂固的乡土观念和军阀割据,让这个国家一盘散沙。
但是,当马占山的名字传遍全国,当哈尔滨学生军的事迹见诸报端时,无论是上海工厂的工人,还是云南山区的农民,无论是广州茶楼里的商人,还是北平大学里的学生,他们的心,第一次,为了同一件事而揪紧,为了同一个敌人而愤怒。
“我的同胞正在东北的雪地里流血”——这种朴素而强大的民族认同感,以前所未有的力量,将四万万颗心连接在了一起。正是这种被点燃的民族精神,才支撑着中国,在后来更残酷的八年里,没有倒下。
第三,他们用行动为后来的全面抗战进行了“压力测试”。
他们的失败,并非毫无价值。恰恰相反,它用最残酷的方式,暴露了当时中国所有的弱点。
它暴露了中国军队在装备、训练、战术上的巨大差距。让我们明白,单凭一腔血勇,是无法对抗现代化的战争机器的。
它更暴露了国家内部一盘散沙的致命弱点。无论是张学-良的犹豫,还是蒋介石的暧昧,都源于那种“地盘比国家重要”的军阀思维。江桥和哈尔滨的“孤军奋战”,成了一次血的教训,它让越来越多的人明白:如果不能拧成一股绳,我们这个国家,就会被敌人一根一根地,轻松折断。
东北的英雄们,像一群在雪夜里点燃火把的人。他们的火把,也许很快就被风雪扑灭了,但那迸射出的火星,却被风,带向了远方。
一颗火星,飘过了山海关,落在了长城脚下,在那里,一群同样拿着大刀片的西北军弟兄,正怒目圆睁。
一颗火星,飘过了黄河,落在了黄浦江畔,在那里,一群戴着德式钢盔的中央军精锐,正枕戈待旦。
这颗不灭的火星,很快就要飘到中国的腹心之地,在那里,一场规模更大、更惨烈、让整个世界都为之侧目的血战,即将上演。
那里的枪声,将彻底宣告:中华民族,绝不屈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