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八路军在平型关打了漂亮的伏击战,像一把尖刀,插进日军侧翼的时候。在正面战场,另一场规模更宏大、也更血腥惨烈的阵地战,正在进行。
地点:忻口。
忻口,位于太原以北,是拱卫山西省会的最后一道天然屏障。阎锡山在这里,集结了他麾下的晋绥军主力,以及蒋介石派来的、卫立煌指挥的中央军第十四集团军,总兵力超过十万人,决心与日军的板垣师团,进行一场决定山西命运的决一死战。
这里,没有奇袭,没有巧计。
这里,没有山谷可以设伏,没有黑夜可以掩护。
这里,有的,只是硬碰硬的消耗,是血肉和钢铁的正面碰撞。
战斗,从十月初开始。日军凭借着飞机、大炮的绝对优势,向忻口防线上,那一座座由黄土构筑的、并不坚固的高地,发动了一轮又一轮的猛攻。
一个叫卫国栋的年轻排长,是中央军第十四军的一名军官,黄埔军校的毕业生。他穿着笔挺的德式军服,内心充满了职业军人的骄傲。他看不起地方军阀的乌合之众,也对共产党那套“游击战术”心存芥蒂。他唯一的信念,就是忠于蒋委员长,忠于国家,在正面战场上,与敌人堂堂正正地决战。
他所在的阵地,是一个叫“南怀化”的小高地。
战斗的第一天,他就尝到了什么叫“钢铁的滋味”。
日军的炮火准备,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成百上千发炮弹,带着刺耳的尖啸声,从天而降。卫国栋趴在战壕里,感觉整个大地,都像筛糠一样,在剧烈地颤抖。他被震得头晕眼花,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他看到身边一个士兵,被活活震死,七窍流血,身上却找不到一丝伤痕。
他耳朵里什么都听不见,只剩下嗡嗡的轰鸣。
炮火延伸后,日本兵端着刺刀,像一群黄色的蝗虫,漫山遍野地涌了上来。
他忘了害怕,只知道机械地、嘶哑地指挥着剩下的人,射击,扔手榴弹。
到了晚上,日军的进攻暂停了。阵地上,到处都是残破的尸体和烧焦的泥土。卫国栋靠在战壕里,想喝口水,才发现水壶早就被弹片打穿了。
他摸了摸身边,是一个晋绥军的士兵,已经牺牲了,手里还紧紧地握着那杆老掉牙的“老套筒”步枪。卫国栋以前,总觉得这些地方军是“杂牌”,军纪涣散,不堪一击。可现在,看着这具年轻的、保持着射击姿势的尸体,他心里,只剩下敬佩。
他从那个士兵身上,摸出半个黑乎乎的、冻硬了的窝头,狠狠地咬了一口,满嘴都是土腥味和淡淡的血腥味。他觉得,这是他这辈子,吃过最硬,也最难以下咽的一顿饭。
战斗,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进行着。
南怀化高地,在短短一个星期内,反复易手十几次。
白天,日军用炮火把阵地犁一遍,然后步兵冲上来,占领阵地。
晚上,中国军队就组织起敢死队,再把阵地夺回来。
这里,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血肉高地。
战斗最激烈的时候,第九军军长郝梦龄,亲临前线指挥。
这位身经百战的将军,看到自己的士兵,在敌人的炮火下,像麦子一样成片倒下,心如刀绞。他知道,不能再等了。他决定,亲自率领部队,发动一次夜间反击,夺回被日军占领的主阵地。
部下们都劝他:“军座,太危险了!您是军长,不能亲冒矢石啊!”
郝梦龄摆了摆手,语气平静而决绝:“我身为军长,理应身先士卒。此战,有我无敌!今晚,我若不夺回阵地,就死在这里!”
十月十六日凌晨,郝梦龄带着他的卫队,和敢死队一起,冲向了日军的阵地。
一颗炮弹,落在了他的指挥所附近。将军身中数弹,倒在了血泊之中。
卫国栋,就在不远处的另一个阵地。他听到了军长殉国的消息,这个在战场上流血都没有哭过的黄埔精英,第一次,哭了。
他不知道是为将军哭,还是为自己哭,还是为这片被鲜血浸透的黄土地哭。他只知道,这场仗,太苦了,太苦了。
郝梦龄,是全面抗战开始后,第一位殉国的中国军长。
忻口战役,整整打了一个月。中国军队付出了近十万人的伤亡,其中中央军的损失最为惨重。他们用血肉,把日军死死地钉在了忻口,寸步难行。
他们用生命,诠释了什么叫“正面战场”。
他们用一座座血肉高地,为那个正在破碎的山河,筑起了一道虽然短暂、却无比坚硬的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