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恩伯跑了,蒋鼎文也跑了。
第一战区的指挥体系彻底瘫痪,十几万国军像无头苍蝇在豫西山区乱撞,被日军坦克和骑兵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整个中原,似乎再也找不到一支敢正面硬抗的部队。
然而,就在这片被耻辱和溃败所淹没的土地上,
还有一座孤城,还在进行着最后的、也是最顽强的抵抗。
这座城市,就是——洛阳。
这座九朝古都,天下之中,成了中原最后的抵抗据点。
五月上旬的洛阳城,百姓早已开始疏散,街道上却不见慌乱,反而堆满沙袋与碎石,守城的是第 15 军(军长武庭麟)及配属的中央军第 94 师(师长张士光),合计约 1.8 万人。
第 15 军是河南本土 “杂牌军”,下辖第 64、65 师,此前在中牟、郑州一带作战已折损不少;第 94 师虽为中央军,却也因缺编严重,满员率不足七成。两支临时拼凑的队伍,成了守护洛阳的最后希望。
这支守军在武庭麟的统筹下,争分夺秒地筑牢防线。
他带着从许昌、郑州撤退的残兵,把洛阳城划成东、西、南、北四个防区:
东防区交给第 64 师,依托邙山的天然窑洞挖深战壕,还在洞口架起机枪,形成 “洞连洞、壕连壕” 的隐蔽工事;
西防区由许昌保卫战后收拢的第 29 师残部负责,利用洛阳老城纵横交错的胡同设 “巷战陷阱”,把百姓留下的门板、石碾子堆在路口,既能阻碍日军坦克,又能为士兵提供掩护;
武庭麟自己则在城中心的周公庙设立指挥部,每天天不亮就骑着马绕城巡查,看到哪个防区的工事修得简陋,就蹲下来和士兵一起搬沙袋、钉铁丝网,嘴里还念叨 “多挖一寸,就能多挡鬼子一会儿”。
可温情终究挡不住现实的残酷,连守军内部的 “待遇鸿沟” 都刺得人难受。第 94 师作为中央军,每天能领到 2 两腊肉、1 斤净米,士兵们还能分到少量压缩饼干;
而第 15 军的 “杂牌军” 士兵,顿顿吃的都是掺着沙子的杂粮饭,偶尔能喝上稀粥就算改善伙食。
武器分配更悬殊:第 94 师有 12 门迫击炮、8 挺重机枪,每门炮配给 80 发炮弹;第 15 军全师只有 4 门老式迫击炮,炮弹加起来不足 50 发,重机枪只剩 3 挺,多数士兵手里的 “汉阳造” 枪膛线都快磨平了,只能靠大刀、手榴弹凑数。
可即便如此,第 15 军的士兵没一个抱怨,他们知道,洛阳是河南的根,守不住城,老家的爹娘妻儿都要遭罪。
武庭麟在军官会上拍了桌子,声音带着沙哑:“洛阳是咱河南的根,是九朝古都的脸!守不住洛阳,咱就没脸见河南的父老乡亲,更没脸见地下的祖宗!就算打光最后一个人,也不能让鬼子踩着咱的尸体进洛阳城!”
第十五军,这支在之前的战斗中并不出彩的部队,在这一刻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斗志!
他们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号——“铁拳”。
现在他们要用自己的血肉,来证明这“铁拳”究竟有多硬!
然而,此时的守军还不知道,他们要面对的,是日军第 63 师团、坦克第 3 师团主力,以及负责外围阻援的独立混成第 9 旅团.
日军不仅兵力是他们的 3 倍,还配备 80 余辆坦克、200 余门火炮,连空中都有战机盘旋。一场实力悬殊的死战,已箭在弦上。
五月十三日,日军对洛阳发起了总攻。一场,比许昌,更惨烈、也更持久的攻防战,开始了。
在洛阳的城墙上,在城内的每一条街道里,在每一栋还算完整的建筑里,第十五军的官兵们,与冲进来的日军,展开了,殊死的、逐屋的争夺。
日军的坦克,冲了进来。
没有反坦克炮,战士们就抱着集束手榴弹,从房顶上跳下去和它同归于尽!
日军的步兵,冲了进来。
子弹打光了,战士们就端着刺刀冲上去和他们进行最原始的白刃肉搏!
战斗,持续了整整十二个昼夜。
日军在付出了数千人伤亡的惨重代价之后,却始终无法完全占领这座早已被打成了一片废墟的城市。
而外围的援军,命运却截然不同。
奉命从新安增援洛阳的第 36 集团军(总司令李家钰),是川军出身的 “杂牌军”,装备比第 15 军还差,士兵们穿着单衣、踩着草鞋,却凭着一股劲往洛阳赶。
五月二十一日清晨,部队行至陕县秦家坡时,突然遭遇日军伏击。
日军的机枪从两侧山坡扫下来,李家钰的指挥车瞬间被打穿,司机当场牺牲。卫士急忙拉着他想下车隐蔽,这位 52 岁的川军将领却一把推开,从车上抄起步枪就往土坡上冲,大声喊:“我是总司令,不能退!后面就是洛阳,冲过去就能救弟兄们!” 话音刚落,几发子弹就击中了他的腹部,鲜血瞬间浸透了军装。
他踉跄着靠在树干上,还想举枪射击,最终无力地倒了下去。士兵们疯了一样冲上去抢回他的遗体,发现他的手指还紧紧扣着扳机.
这位上将,成了豫中会战中殉国的最高军衔将领,也用生命兑现了 “增援洛阳” 的承诺。
同时殉国的还有周鼎铭(陆军少将,第 36 集团军副官处长)、陈绍堂(陆军少将,第 47 军步兵指挥官)。
另一支援军第 4 集团军(孙蔚如部)试图从龙门突破日军阻援线,却被日军坦克部队打退,士兵们看着洛阳方向的浓烟,只能在战壕里抹眼泪。
唯有汤恩伯麾下的嫡系第 85 军,此刻正忙着向豫西山区撤退,卡车里装的不是弹药,而是军官们搜刮的财物,根本没靠近洛阳半步。那些曾被称作 “精锐” 的中央军,此刻成了 “棉花”,看似厚实,一戳就破,连为洛阳争取点时间的勇气都没有。
五月二十五日,武庭麟得知援军彻底无望,率残部从西门突围。途中他与大部队失散,在百姓掩护下辗转到卢氏县;第 64 师师长刘献捷重伤被俘。洛阳陷落时,城墙上还插着第 15 军的军旗,旗杆上布满弹孔。
“铁拳” 与 “棉花” 的对比,刺得人心疼:杂牌军用命守土,嫡系却忙着自保;想救洛阳的李家钰战死,能救的汤恩伯却在跑。
这哪里是一场战役的缩影,分明是当时国军内部腐朽的写照 ——“死道友,不死贫道” 的自私,比日军的坦克更能摧毁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