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围的阵地全部失守,第十军原本就紧张的兵力已折损近半。
衡阳这座战前被方先觉改造成 “战争堡垒” 的城市,终于彻底暴露在日军的锋芒之下。
七月十一日,日军第十一军司令官横山勇没敢再轻视对手。
此前第六十八、第一一六师团在十天外围战中伤亡惨重,各剩不足五千人。他紧急从武汉战场抽调第十三师团一部、第五十八师团主力,凑齐约十万兵力,正式下达对衡阳城区的第二次总攻令。
一场人类战争史上罕见的、残酷的 “废墟之战”,就此拉开序幕。
衡阳城内。
这里早已不是一座城市,而是一片冒着黑烟的焦土。
连续十余日的炮火与飞机轰炸,把曾经繁华的湘南重镇夷为平地。高大建筑消失无踪,只剩碎石、断木与焦黑的痕迹堆积成形状各异的瓦砾堆。
日军以为,在这样连老鼠都难寻藏身之处的废墟里,战斗会变得简单,只需坦克开路、步兵跟进,来一场 “武装大扫除” 就能拿下。
他们错了。等待他们的,是第十军残兵用智慧与血肉筑成的 “立体地狱”。
方先觉早就在核心阵地外围布下三重障碍:最外层是地雷与竹签阵,中层是五米宽、三米深的外壕,雨季积水能淹没腰部,内层是六到十米高的人工峭壁,日军搭云梯攀爬时,常被守军投掷的集束手榴弹炸断梯子。
碉堡群采用 “蜂窝式” 布局,射击孔全朝侧面,形成交叉火力网,单是中央银行地下工事就配备十二挺重机枪,能覆盖半径两百米内所有通道。把镜头拉近一处普通瓦砾堆,能看到底下被掏出行行互通的 “地老鼠洞”,机枪枪口从伪装的射击孔里冷冷对准外面;再看那栋只剩半截断壁的民房,断壁后用沙袋垒起坚固胸墙,墙上密密麻麻插着削尖的竹竿与碎玻璃;就连被炸得面目全非的排水沟里,都可能潜伏着浑身涂满泥浆、抱着集束手榴弹的敢死队员。
这背后是三千名衡阳工人的日夜劳作,他们征用一百二十万根木料配合守军筑壕,还挖掘出纵深三公里的地下坑道网络,能容纳一个营兵力隐蔽,中共地下党更发动铁路工人破坏株洲至衡阳段铁路,让日军装甲部队迟滞七十二小时才抵达前线。
日军一个中队在两辆坦克掩护下,小心翼翼从城西突入。坦克刚碾过一片瓦砾堆,就被坍塌的碎石卡住履带,动弹不得。没等日军反应,左边、右边、甚至脚下的地窖里同时喷吐出致命火舌,十几颗手榴弹从天而降,精准落在密集的队列中。“轰!轰隆!” 冲在最前的排瞬间被炸得人仰马翻。
坦克上的同轴机枪疯狂扫射,试图掩护步兵撤退,却没留意排水沟里的动静,两名反坦克敢死队员突然跃起。他们是方先觉提前组建的两百人反坦克小队成员,每人携带十公斤自制炸药包,还配有少量飞虎队空投的 m18 反坦克枪。此刻两人迎着机枪火力冲锋,身体被打成筛子,却在倒下的最后一刻,把炸药包狠狠砸向坦克履带。“轰隆” 一声,不可一世的 “铁王八” 瘫在原地,很快变成燃烧的废铁。
日军久攻不下,再次动用国际禁用的毒气武器。日军《步兵第一三三联队史》甚至直言:“每遇坚固据点,即用赤筒开辟进攻道路”。守军缺防毒面具,只能用尿液浸泡毛巾捂住口鼻,不少士兵双目失明仍摸索着扣动扳机。
这就是衡阳的巷战。一场超越战术与装备、只拼意志的血腥绞杀。
日军在《第十一军作战详报》里心有余悸地记载:“衡阳巷战中,重庆军潜伏于瓦砾堆、地窖内,我军每攻占一栋民房需付出三十人以上伤亡;街道清扫时,常遭敌兵从背后突袭,每日阵亡者中,半数死于伏击。寸土之间必有数次冲杀,其惨烈为历来所罕见。”
战斗持续一个多月,衡阳这座没有完整建筑的城市,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死死钉住日军十万大军。
第三次总攻前,日军第五十八师团(治安师团)经强化改编:从关东军补充 5000 名精锐,配备 24 门山炮与 200 挺轻重机枪,并进行三个月巷战专项训练,成为 “攻城专用师团”。
即便如此,该师团在演武坪战役中,以五千兵力进攻守军二百多人据守的阵地,耗时 4 天仅推进 300 米,付出 5 名中队长阵亡、800 余人伤亡的代价。
唯一的慰藉是中美空军的支援。
七月里,中美空军三次空袭日军白螺矶机场,炸毁八十架日机,彻底摧毁其湖南前线航空基地。
二十四大 p-40 战斗机七月二十四日低空突防,机枪扫射加油中的日机引发连环爆炸,机场瞬间化为火海。
他们还轰炸粤汉铁路中断日军补给,羊楼司车站七月二十三日遭六架 b-25 轰炸机突袭,五百吨弹药与二十列军列被炸毁,前线日军弹药运输量骤减百分之四十。
到八月初,日军虽攻占城区百分之八十的区域,却始终啃不动第十军的核心阵地。
这里以中央银行(军指挥部)、天主教堂(伤兵医院)、衡阳电灯厂(制高点)为三角支撑,方圆约一点五平方公里,是第十军最后的 “斯巴达防线”。
此时的第十军只剩约七千余人,其中两千多是伤员。粮食早已告罄,士兵们嚼着碳化的 “报国饭”,煮树皮、熬骡马骨头汤充饥,预十师师长葛先才在日记里写道:“官兵嚼食焦米块时,牙齿与石子摩擦声清晰可闻”。弹药基本打光,收集的子弹全交给神枪手,其他人握着大刀、削尖的木棍待命。伤兵处境更惨,中国红十字会第九大队虽坚守四十七天,用 “酒灶式蒸汽灭虱器” 控制了斑疹伤寒,还以茶叶煮水混合硫磺粉制作土消炎药,让感染率降低三成,但伤员仍缺绷带,只能用撕烂的军装包扎,不少人伤口溃烂生蛆仍拒绝撤离。
横山勇以为胜利在望,调飞机在阵地上空撒下成千上万张劝降传单,承诺 “优待俘虏、保障伤员救治”。可没有一名第十军将士动摇。他们默默捡起传单,有的当引火草纸,有的擦拭步枪,抬头用蔑视的眼神望着盘旋的敌机。
这场坚守早已惊动世界,《纽约时报》《泰晤士报》持续报道,称其为 “东方斯大林格勒”。日本首相东条英机因衡阳战役惨败,在七月十八日被迫辞职,大本营私下承认:“衡阳之败使打通大陆交通线的战略价值大打折扣”。
废墟之上,焦土之中,这支被打残的哀兵,仍在进行着地狱般却无比光荣的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