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山城郊。
日军追击支队的精神仍在亢奋,望远镜里,独山县城的轮廓清晰可见,只要再前进一步,就能威慑贵阳,给重庆最后的施压。
然而,就在这看似触手可及的 “胜利” 面前,日军的推进也并非一帆风顺。
贵州抗日游击队约 800 人在沿途山林袭扰,破坏桥梁 5 座、炸毁日军运输骡马 200 余匹,第 104 师团后卫部队多次遭伏击,伤亡近 300 人。
黑石关阵地,第 29 军残部在陈明仁指挥下利用山地设伏,将迫击炮阵地隐蔽于山洞中,日军推进至隘口时遭突然开火,3 辆先头卡车被炸毁,小队长松本一郎当场毙命。因日军后续兵力增多,守军寡不敌众后撤,撤退前烧毁了沿途所有可食用的粮食,延缓日军追击。
深河桥的阻击更为惨烈。第 97 军 199 师 595 团驻守这座独山门户,师长戴之奇下令炸毁桥面,在桥西岸构筑机枪掩体。十二月三日,日军先头部队试图抢修桥梁,遭到守军机枪交叉扫射,多次冲锋均被击退,遗尸 80 余具。团长刘体仁率部与日军白刃战,左臂中弹仍坚持指挥,全团伤亡 400 余人,最终因弹药耗尽后撤。
贵州保安第 2 团还联合当地 500 名民团,在独山郊外组织 “竹签阵”“滚石区”,日军步兵通过时多人被竹签刺穿脚掌,滚石砸毁日军运输队 20 余辆马车;民团首领王泽生率 30 名青壮年趁夜偷袭日军营地,烧毁帐篷 10 余顶,自身仅 3 人生还。
远征军回援部队正星夜兼程:第 5 军从云南保山出发,沿滇黔公路日均行军 60 公里,部分部队搭乘卡车,仅用 5 天就抵达贵阳外围;第 8 军从缅甸战场撤回,先头部队第 103 师 3 天内徒步推进 200 公里。
美军第十四航空队的支援也到了。他们分两批进行:12 月 4 日中午,15 架 p-40 战斗机从昆明巫家坝机场起飞,沿滇黔公路航线飞行,14 时抵达宜山至独山段,击毁日军运输卡车 52 辆、骡马拖车 18 辆;16 时,3 架 b-25 轰炸机轰炸日军独山外围临时补给点,炸毁粮食仓库 1 座、弹药堆 2 处,炸死日军后勤兵 30 余人
贵州省政府采取紧急行动,主席吴鼎昌下令在贵阳、都匀等地设立 20 个难民收容所,调集粮食 5 万斤、药品 200 箱,组织医护人员 100 余人救治伤员;贵阳工商界捐赠物资折合法币 1000 万元,市民自发参与收容工作,爱国学生组织 “向导队” 帮助难民辨别路线、躲避日军,在混乱中撑起了一丝秩序。
此时的日军已显露强弩之末的疲态。他们仅携带 7 天干粮,推进至独山时已断粮 3 天,士兵被迫掠夺村寨粮食充饥,甚至出现争抢食物的混乱。弹药方面,步枪兵人均子弹不足 10 发,重机枪每挺仅存 50 发,无法组织有效攻坚。
因黔桂铁路独山段被炸毁,物资只能靠骡马运输,300 公里补给线每天仅能运抵少量药品,日军伤病员达 1200 余人,占总兵力 15%。
士兵连续作战 8 个月,长途奔袭千余公里,多数人脚穿破鞋,脚掌布满血泡,第 3 师团士兵在日记中写道 “沿途村寨皆空,粮食断绝,不知为何而战”,仅十二月三日就有 17 名士兵失踪逃亡。
日军的亢奋被现实浇灭。
十二月四日傍晚,日军侦察机传回报告:“贵阳方向发现大规模机动部队(实为滇西远征军第 5 军先头部队,正星夜驰援)”。
第 104 师团师团长铃木贞次看着伤病员的呻吟和空空的粮袋,明白再不退兵就会陷入围歼。当晚,他未向大本营请示,秘密下令:烧毁掠夺的物资,破坏交通设施,连夜后撤。
五日清晨,独山城郊升起冲天火光。日军用炸药炸毁了独山深河桥支线铁路桥(跨度约 30 米),桥墩断裂坠入河中;烧毁火车站仓库时,不仅点燃了掠夺的粮食,还纵火焚烧了囤积的 200 余桶汽油,火焰高达数十米,灼伤多名撤退士兵。
外围村落中,日军挨家挨户点燃房屋,共烧毁民房 320 余间,其中包括一座始建于清代的文昌阁。沿途还丢弃了破损步枪 300 余支、空弹药箱 500 余个、生病的骡马 80 余匹,还有士兵匆忙中遗落的家书、刻有 “佐藤”“山田” 等姓名的军用水壶。
日军的撤退异常仓促。士兵们混杂着步兵与后勤人员,沿黔桂公路南侧山路奔逃,因害怕游击队伏击,互相推搡着不敢单独行动,多人失足坠入山谷。第 3 师团一部士兵在撤退至宜山时,因拒绝继续行军,被军官用军刀砍伤 2 人,仍有 5 名士兵趁机逃亡。此时的中国守军看着日军的动向,陈明仁判断其并非 “佯退诱敌”,下令:“派小股部队试探,主力原地休整,严防伏击。”
十二月六日,陈明仁派第 29 军 19 师先头部队进入独山火车站,确认日军已全部后撤,才下令全军进驻。收复后的独山一片狼藉:火车站及周边 3 平方公里内,房屋损毁 320 余间,其中完全烧毁 180 间;地面遗留日军尸体 47 具、伤兵 12 名(后被收容救治);被炸毁的铁路桥旁,散落着日军的钢盔、刺刀和破损的行军锅;城外山路两侧,随处可见日军丢弃的破鞋、空罐头盒。
那股来自太平洋的 “末日洪流”,终究在独山的矮山与战壕前,因自身的疲惫与绝望而掉头。日军 “一号作战” 的疯狂,随着这场仓促的撤退彻底终结。
独山没有发生 “惊天动地的巷战”,也没有 “惨胜的反攻”,它的 “守住”,是残部拒退的坚韧、游击队的袭扰、民众的支援、远征军回援的威慑,以及日军自身补给崩溃共同作用的结果。这座小城以焦土为代价,挡住了西南大后方的最后一道缺口。
而独山防御战的影响远不止于此。
它让西南大后方的恐慌迅速平息,贵阳民众自发组织 “慰问团”,携带棉衣、药品赴独山慰问守军;重庆《中央日报》12 月 8 日头版报道 “独山拒敌成功,西南门户稳固”,极大提振了全国军民的抗战信心;黔南地区掀起 “知识青年从军热潮”,仅独山县就有 800 余名青年报名参军,补充远征军兵力。
但这场长达八个月的 “世纪大溃败”,留给中国的伤口远未愈合。豫湘桂的千里焦土,黔南的逃亡洪流,独山的冲天火光,都在诉说着抗战最艰难岁月里的屈辱与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