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的铁壁顶住了,汤恩伯的美械军也终于打出一场扬眉吐气的雪耻之战。然而在整个豫西鄂北战场上,并非所有中国军队都能拥有这样的幸运,并非所有兄弟都能分到崭新的美国罐头和威力巨大的巴祖卡。战争的天平,从未真正平等地倾斜向每一支保家卫国的部队。
我们把镜头切换到整个战线的最北端——鄂北。这里是第五战区的核心防区,也是日军北路进攻的终极目标,即将上演整个会战中最悲壮、最令人心酸的一幕。日军在南线西峡口、南阳遭遇顽强抵抗,推进受阻后,立刻启动了早已准备好的b计划,将主攻方向转向鄂北的战略枢纽。
三月二十六日,日军从华中中国派遣军抽调第三十九师团、第六十九师团一部,配属战车第三师团少量分队,组成北路攻击集群。他们从河南舞阳、鲁山、郏县等地同时出动,像一把烧红的巨大镰刀,朝着第五战区在鄂北的最后屏障——老河口、襄阳、樊城狠狠割来。他们的目标明确至极:摧毁老河口的中美联合空军基地,拔掉这颗威胁平汉线安全的钉子,同时攻占第五战区司令长官部所在地,瓦解鄂北防御体系。
负责阻挡这把镰刀的,是第五战区第二集团军和第六十八军。第二集团军总司令孙震率领川军主力第四十五军,镇守老河口核心区域;第六十八军军长刘汝明带着西北军余部,防守襄阳、樊城,与老河口形成犄角之势。这两支部队都是国军序列中的“杂牌军”,没能像汤恩伯的部队那样跻身首批美械整编名单,手中的武器依旧是磨平了膛线的汉阳造和老套筒,重武器不过是几门老旧迫击炮和捆扎好的集束手榴弹,这些在日军坦克面前几乎毫无还手之力的装备,就是他们全部的依仗。甚至士兵们脚上的草鞋,都常常因补给匮乏而破烂不堪,只能用布条勉强缠绕。
这就是一九四五年的国军:一面是配备美式装备、与世界接轨的美械新贵,一面是仍停留在抗战初期水平、靠着血肉之躯硬抗的杂牌部队。这种充满不平等的双重标准,从一开始就为这场保卫战谱写下了悲剧的基调。但刘汝明、孙震和手下的官兵们,早已习惯了被当做“弃子”的命运,他们没有丝毫怨言,只是默默地在老河口、襄阳、樊城这三座互为犄角的古城里,构筑起一道又一道血肉防线。
战斗率先在老河口外围打响。日军凭借炮火优势,对前沿阵地展开地毯式轰炸,坦克集群碾过反坦克壕,一步步逼近城垣。川军士兵依托临时挖掘的散兵坑和残破碉堡顽强阻击,用集束手榴弹对付坦克,用步枪精准射杀冲锋的日军步兵。但装备的代差难以弥补,外围阵地在日军的狂轰滥炸下逐一失守。四月七日,日军兵临老河口城下,一场注定以悲壮收场的孤城保卫战,正式拉开序幕。
我们把镜头聚焦到第二集团军的年轻士兵李狗蛋身上。这个来自河北的小伙子,跟着川军部队驻守老河口东城墙,此刻正趴在沙袋与砖石堆砌的残破城墙上,心脏随着城外的轰鸣剧烈跳动。他能清晰听到日军坦克履带碾压地面的隆隆声,那声音像钢锯般刮擦着每个人的神经;天空中,日军的侦察机和轰炸机像肆无忌惮的乌鸦,低低盘旋,将炸弹和机枪子弹倾泻在毫无防空能力的城区,房屋接连倒塌,烟尘弥漫天际。
李狗蛋早就听说了南线的消息,那些穿着美式卡其布军装、拿着新家伙的中央军弟兄们,把鬼子的坦克打得落花流水。他不止一次摸过自己手中的老套筒,这枪比他的年纪还大,膛线早已磨平,射程不足三百米,而日军的坦克装甲厚度超过十毫米,集束手榴弹能不能炸穿都是未知数。他渴望能有一门巴祖卡,能有一挺勃朗宁轻机枪,哪怕只是一颗崭新的手榴弹也好,可他怀里,只有三颗受潮的手榴弹,引线都发了霉。
“弟兄们!”连长是个满脸胡茬的川军汉子,操着带着四川口音的普通话,拍了拍李狗蛋因紧张和寒冷而微微颤抖的肩膀,咧嘴露出被旱烟熏得焦黄的牙齿,“咱川军打仗,从来不靠装备靠骨气!当年出川抗日,咱带着大刀片子都没怂过,今天守老河口,更不能给祖宗丢脸!没有洋炮,咱的血肉就是炮!没有新枪,咱的刺刀照样能捅穿鬼子的胸膛!”
日军的冲锋开始了。炮火先将城墙炸开一道丈余宽的缺口,坦克掩护着步兵蜂拥而上。李狗蛋和战友们没有退缩,他们将一捆捆集束手榴弹点燃引线,朝着坦克履带狠狠扔去,爆炸声中,有的坦克停住了脚步,有的却依旧碾过烟尘冲来。城墙缺口被突破后,他们端着上了刺刀的老套筒,怒吼着冲上去,与涌进来的日军展开最原始的白刃肉搏。枪托砸、刺刀捅、石头砸,能用的武器都用上了,城墙上的血迹越积越厚,倒下的士兵一个接着一个,却没人后退半步。
与此同时,襄阳、樊城的战场同样惨烈。刘汝明的第六十八军凭着西北军的拼杀劲头,在街巷中与日军反复拉锯,士兵们抱着炸药包冲向日军坦克,用身体为代价阻挡进攻。但寡不敌众、装备悬殊的困境终究难以逆转,襄阳、樊城先后失守,老河口彻底沦为孤城。
战斗持续了整整五天五夜。老河口这座不算坚固的县城,被鲜血染成了红色,街巷里堆满了双方士兵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硝烟与血腥味。孙震的第二集团军几乎全员打光,连炊事员都拿起了武器冲上战场。四月十二日,当最后一处抵抗据点被日军攻破时,幸存的士兵才在指挥官的命令下,趁着夜色从西门突围。
老河口最终陷落,那座重要的中美联合空军基地也被日军彻底摧毁。这场战役,是一曲充满不平等的悲歌:南线是美械军的铁壁挡住了铁甲洪流,北线却是杂牌军的血肉被无情碾碎在日军的战争机器之下。
但他们的牺牲并非毫无意义——在整整十五天的阻击中,他们用最宝贵的生命,为第五战区转移核心物资、调配增援部队赢得了关键时间,更为即将南下的王牌部队创造了最后的战机。
那些倒下的士兵,用骨气证明了,无论装备优劣,中国军人保家卫国的决心,从未有过丝毫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