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东旭一把拽下传动杆,机器“哐”地一声停了。他蹲下去摸那根轴,手指蹭到一点油渍,皱眉说:“轴承又偏了。”
赵建国走过来,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馒头塞进裤兜,弯腰看了看齿轮组。他伸手拨了拨皮带轮,发现松了一圈。
“明天换个新皮带。”他说,“今天先收工。”
两人把工具归位,盖上防尘布。临走前,贾东旭回头看了眼那台分拣机,低声说:“这玩意儿要是能多做几台,公社那边至少省下二十个壮劳力。”
赵建国点点头:“不急,先把图纸定下来。”
第二天中午,轧钢厂食堂门口支起一张小桌子。赵建国从书包里掏出一沓纸,用搪瓷缸压住边角。纸上印着几个大字:《傻柱连锁供餐点经营管理手册》。
工人们端着饭盒路过,有人瞥了一眼,念出声:“统一米量?明码标价?还‘服务用语’?”
“建国,你这是写给谁看的?”一个老师傅叼着烟问,“傻柱做饭几十年了,还用你教他怎么盛饭?”
赵建国翻开第一页,指着一张手绘图:“这不是教傻柱怎么炒菜,是让三家店做的饭一个味儿,收的钱一样多。”
“三家?现在才两家吧?”
“第三家今天下午就开。”赵建国说着,抬头看向院门口。
傻柱拎着锅铲走进来,围裙上还沾着葱花。他往桌前一站,嗓门响亮:“都听好了!从今往后,我老何的食堂不叫‘轧钢厂搭伙灶’了,叫‘傻柱连锁供餐点’!”
人群愣了两秒,哄笑起来。
“连锁?你还整上词儿了!”
“是不是还得办会员卡啊?”
“我昨天吃米饭多给了一勺,今天能不能打折?”
傻柱不恼,反而挺直腰板:“想入股可以,先学会说‘欢迎光临’。”
笑声戛然而止。
“你说啥?”
“进门第一句话,必须是‘欢迎光临’。”傻柱认真道,“不说这个,不准进后厨。”
赵建国把手册递过去:“你先看看,这是咱们的规矩。”
傻柱接过本子,翻了两页,眉头越皱越紧:“这上面写着‘每碗米饭四两整,误差不超过半钱’?我哪有秤?”
“给你配。”赵建国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秤,“还有温度计。汤出锅不能低于七十度,剩菜登记不能漏项。”
旁边老师傅听得直摇头:“整这么多花样,饭还能好好吃吗?”
“以前咱们吃饭靠人情。”赵建国站上凳子,声音提了起来,“现在要靠标准。东旭能做出分拣机,咱们就能把吃饭这件小事做成大事。”
人群安静下来。
贾东旭站在角落,手里还拿着刚画完的保温箱草图。他抬头看了眼赵建国,没说话,但嘴角动了一下。
午休结束铃响,众人散去。傻柱抱着手册,跟赵建国一块往四合院走。
“真要开第三家?”路上他问。
“就在厂西门那个空铺面。”赵建国说,“今天剪彩,你当主理人。”
傻柱脚步顿了顿:“主理人……是干啥的?”
“就是老板,也是服务员,还是质检员。”赵建国拍他肩膀,“你得带头喊‘欢迎光临’。”
“让我一个大老爷们儿见人就说这个?”傻柱咧嘴,“不得臊死我?”
“你臊一阵子,后面几十年都体面。”赵建国说,“以后别人提起你,不说‘那是做饭的傻柱’,得说‘那是连锁食堂的老何总’。”
傻柱没再吭声,但手里的手册攥得更紧了。
下午三点,厂西门外锣鼓喧天。
红布横幅挂上墙:“傻柱连锁供餐点·第三分店”。鞭炮放完,烟还没散净,三大爷拄着拐杖来了。
他站在门口,左看右看,最后盯着招牌念叨:“连锁……连个锁头都没有,连啥?”
赵建国迎上去:“三大爷,您不是说想入股吗?合同带来了?”
三大爷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展开一看,歪歪扭扭写着“入股协议”四个字,下面按了个红手印。
“我孙女写的。”他得意地说,“她说这叫法律文书。”
赵建国接过看了看,点头:“行,五千块,占百分之十。”
“等等!”三大爷突然抬手,“你们定价五毛一碗饭,我觉得贵了。我当年在粮站,三毛六就够吃一天。”
赵建国还没开口,傻柱先站了出来。
他穿着新浆洗过的白褂子,脖子上搭条毛巾,手里拿着一份打印的价目表。
“三大爷,”他说,“现在米价、煤价、人工都涨了。我们算过账,五毛保本,五毛五才有赚头。”
“那你也不能一刀切!”三大爷坚持,“老李头血压高,少加盐,能不能便宜两分?”
“不行。”傻柱摇头,“口味可以调,价格不能变。这是规矩。”
三大爷瞪眼:“你小子敢顶我?”
“我不是顶您。”傻柱挺直腰,“您要入伙,就得守三条规矩——第一,进门要说‘欢迎光临’;第二,找零必须当面点清;第三,剩饭剩菜记台账,不能随便倒。”
人群围了一圈,静静听着。
三大爷气得胡子抖:“我活七十岁,还没人教我怎么做生意!”
“没人教您。”赵建国接过话,“但今天我们立个新规矩:这不是饭馆,是咱们四合院第一个自己办的牌子。以后孩子们写作文,能写‘我叔叔开了三家食堂’。”
人群哄地笑了。
傻柱转身走到蒸笼前,揭开盖子。热气“轰”地冲上来,白雾弥漫中,他举起锅铲,大声喊:“开饭喽!欢迎光临!”
所有人愣了一秒,随即鼓掌。
三大爷站在原地,嘴唇动了动,小声嘀咕:“欢……迎……光……临……”
没人听见。
何雨水带着三个穿蓝布衫的女生走进来。她指了指墙上挂着的流程图:“看到没?从点餐到出餐,七分钟内完成。账目每天公示,顾客反馈有记录本。”
一个戴眼镜的女孩翻了翻登记册,抬头问:“这些数据谁整理?”
“轮流来。”何雨水说,“我和贾东旭排夜班的时候也管这一块。”
女孩点点头,目光扫过厨房,忽然停住。
贾东旭正蹲在送餐车旁,手里拿着扳手,调整保温箱的支架。他额头沁着汗,衬衫袖子卷到肘部,露出结实的小臂。
女孩盯着看了很久。
“他……天天这样?”她轻声问。
“嗯。”何雨水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晚上上课,白天改设备。那台分拣机已经送到顺义公社试用了。”
女孩没再说话,只是把手里的笔记本攥紧了些。
饭菜上桌,香味扑鼻。女学生们吃得安静,偶尔低声议论。
“我以为工人就是拧螺丝……”
“他们还能搞管理?”
“这比我们学校食堂规范多了。”
饭毕,何雨水带她们离开。走到门口,她回头看了一眼。
贾东旭还在车旁,低头拧螺丝,阳光照在他后颈的汗珠上,一闪。
傻柱送完最后一拨客人,脱下围裙,一屁股坐在马扎上。
“累死我了。”他灌了口凉茶,“刚才那一句‘欢迎光临’,我喊了三十七遍。”
赵建国笑着递过一支笔:“明天开始培训新员工。手册第二章,你来讲。”
“我讲?”傻柱瞪眼,“我连字都不认全!”
“你讲的是经验。”赵建国说,“怎么火候准,怎么招呼人,怎么让顾客吃完还想来。这些,书上写不明白。”
傻柱挠头:“那……我能说土话不?”
“当然。”赵建国合上手册,“只要话说真,怎么讲都成。”
天色渐暗,四合院中院灯火通明。
赵建国坐在小马扎上,翻开手册修订页,拿笔勾了几处。身旁放着明天要讲的物理教案,纸角被风吹得起伏。
傻柱靠在墙边打盹,嘴里嘟囔着:“欢迎光临……哎哟别烫着……五毛五……”
三大爷提着灯笼走过,一边走一边练习:“欢……迎……光……临……”
院门口,何雨水送走同学,转身时看见贾东旭推着送餐车回来。他抬头擦汗,两人视线碰了一下,她笑了笑,他也点了下头。
赵建国低头写下最后一行修改意见:“第三分店运营正常,明日启动员工轮训计划。”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声。
贾东旭把车停好,蹲下检查轮子。他拿起扳手,拧紧一颗松动的螺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