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凉,演武场上。
断了一臂的董武与司直粲并肩而立,望着下方集结完毕,整装待发的十万大军,他的脸上充满了难掩的激动。
万众期待下,董武兴奋的走到了台上,望着下方同样激动的大军,慷慨而言:“诸位儿郎,你们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下方顿时爆发出狂热的呐喊:“入主中原,入主中原!”
董武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安静,神采奕奕道:“不错,我等驻守边疆数十年之久,如今陛下身死,那些世家大族只顾着争夺地盘,早已忘了在边疆抛头颅洒热血的我们,简直令人寒心,今日,我等便要前往中原,向他们讨要一个说法,问问朝中大臣,如何对得起西北数十万将士!尔等可愿随本将一同前往?”
“诛庸臣,平天下!”
也不知是谁在人群中起了个头,台下顿时齐齐高喝起来,响彻云霄。
一旁的司直粲看着这一幕却是有些心寒,引这群如狼似虎的大军南下,也不知是对是错。
只不过,都到了这一步了,远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哪怕是错,也得先将何家赶出去。
据族人传来的消息,何家已经迫于压力,开始暗中对司家下手了。
好在他有先见之明,在来之前便安排族人分拨离开盛京了,不然的话,怕是等不到董武南下了。
说起此事,司直粲便一肚子怨言,早在七日前,他便试图催促董武抓紧南下,却被董武以异人异动,西凉不容有失的借口回绝,一直拖到今日才动身。
说实在话,于他心里而言,是瞧不上董武这个粗贱武夫的,可他毕竟是文人,又没有修炼出纯正的浩然正气,单拳难抵坐拥数十万大军的董武,加上司家急需外人破局,这才隐忍了下来。
若不是因为这些事情,他怕是早就拂袖离去了。
粗鄙武夫果然是粗鄙武夫,当不得大任!
司直粲已经在想着等除去何家之后,用什么计谋除掉这厮,由他司家掌控这十万大军了。
对于他的想法,董武心里自然是一清二楚,可他需要借助司家名望,好让其他诸侯彻底闭嘴,不然的话,光是凭借擅离边疆一事,中原诸侯便能让他成为人人喊打的老鼠。
不过,虽然现在无法对这老家伙下手,但却能故意恶心他,所以董武才用异人拖了七日之久,为的就是杀杀司家的锐气。
不然的话,还真以为他是软柿子了不成。
即便同样被剑阁当做了试剑石,也不妨碍二人各怀鬼胎,明明相互间看不顺眼,却又碍于种种原因不得不赔着笑脸。
今日,这些不愉快统统被放下,董武看着喊声震天的大军,心中豪气横升,抽出腰间的金刀,摇指着江州方向,大喝道:“进军!”
十万大军井然有序的出发,脸上写满了兴奋与激动,而被董武留在西凉的八万大军,却如同家里死了什么人一样,一脸沮丧,只得对袍泽们投去嫉妒羡慕的目光。
浩浩荡荡的大军怀揣着对江南女子的渴望,不日后便穿过雍州,行到了并州方向。
就在董武被二十人大轿抬着昏昏欲睡的时候,大军忽然停下,一位传令兵小跑了过来。
“报,将军,前方有人拦路!”
睡的脑袋发晕的董武紧皱眉头,一股无名怒火油然升起:“特么的,有人拦阻直接杀了便是,你们这群东西都是废物不成?这点小事都要问我?要是耽误了老子找女人,非把你们脑袋拧下来不成!”
传令兵顿时惶恐道:“将…将军,拦路的人是…并州节度使…田守圭……”
董武先是一愣,而后眼神阴沉的从轿子上坐了起来,怒骂道:“这老东西,他家少爷都被我杀了,不好好躲着,还敢拦我?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不成?”
说罢,他便扭动臃肿的身躯从轿子上爬了下来,御气朝着前面飞去。
风沙扬起间,田守圭那苍老挺直的身影,带着十数人在荒野中站着。
见到董武过来,田守圭大步上前,在董武发作前,双膝跪地,拜道:“小老儿田氏,拜见董将军。”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倒是让董武愣在了原地,就连刚刚升起的怒火也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不明白这是整哪一出。
“田将军,你这是?”
董武警惕的盯着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按官位来说,他与田守圭同为西北五州节度使,同级相称。要论岁数,田守圭比他大了不知多少岁,他就算称一声前辈也不为过。
这是整哪一出?
田守圭并未起身,头与地面平齐,声音平静道:“小老儿在此感谢董将军,替我家老家杀了那不孝子之恩。”
“不孝子?”董武瞪大眼睛,而后想起了陈安与他父亲不和的事迹,恍然大悟道:“你不怪我杀了你家少爷?”
田守圭继续说道:“小老儿感激还来不及,又怎敢怪罪将军?”
“可我怎么听说,陈司主在去漠州之前,还特意回到雁京,与你见了一面?”
董武看着地上俯首的身影,忽然间眯起了眼睛。
事出有疑,容不得他不谨慎。
当然,他也并未将田守圭放在心上,毕竟是一个年老体衰的老家伙,虽然到了天门境,却不是他的对手,只要他想,随手镇杀了便是。
“董将军,小老儿毕竟在陈府作奴多年,陈安手里有我的把柄并不稀奇,如今将军替我陈府除了这不孝不仁的畜生,小老儿自当感谢才是。若将军不信,我并州五万大军一并交由将军掌控,小老儿已自发卸下节度使一职,这是虎符,还请将军笑纳。”
田守圭低声说道,说话间,身后有侍从双手呈着并州虎符,弯腰走上前来。
董武只瞄了一眼,便确定这是真的虎符,心中疑虑顿时打消了大半。
就在这时,身后又响起司直粲不耐的催促声:“董将军,何苦在此地逗留?当下之际应火速前往江州,否则,若我司家消亡,你如何掌控江州?”
“知道了。”
董武眼里闪过一抹晦暗,司家的老东西真是烦人,等到彻底掌控江州后,他倒要看看这老狗还敢不敢跟他这么说话。
万般催促下,董武也无了继续和田守圭扯皮的耐心,不过既然这老家伙献上了虎符,不接收未免有些说不过去了。
于是,他转身望向身后大军,问道:“谁愿留下坐镇并州?”
鸦雀无声。
都到并州了,一众将领自然是不愿留下,等到了江州,什么珠宝美人没有,何苦留在西北继续受苦?
看到这一幕,董武不由皱眉,心中再度蹿起了怒火,这群不懂大局的废物,刚想开口骂人,地上的田守圭却是忽然开口:
“将军,诸位将领守了边疆数十年之久,如今有机会前往江州,何必让他们留下继续受苦?倒是将军平日收的军奴数量众多,不如留下几人坐镇并州,有小老儿看着,也不会出现什么意外,再者,谅他们也不敢反叛将军。”
这番话可谓是说到西凉一众将士的心里了,往前就是数不尽的温柔乡,谁愿留在这鸟不拉屎的西北?
平日里他们这些人在军中也没少欺负那些军奴,也没见他们反抗过。
于是,一众将士纷纷开口:
“将军,这位老伯说的有道理,留下几个贱奴守着就是了,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反抗呐!”
“不错,将军,弟兄们做梦都想去江州,哪能因为这点事留在这儿啊。”
“……”
董武眉毛皱的更深了,留下几个贱奴倒也不是不可,只不过终究没有自己人放心罢了,而且,他总觉得田守圭有些不安好心。
就在他想要开口继续劝说时,司直粲有些愤怒的声音再度传来:
“董将军,凡成大业者必不会为小事所困,你究竟要犹豫到什么时候?”
董武眼神有些不情不愿的扫过大军一眼,可看到将士们期待的眼神只得暂时妥协:“那便留下三名贱奴,由你看着继续坐镇并州,若西凉发生战事,务必派兵支援!”
他随手拽出三位贱奴,如死狗般扔到了田守圭面前,随后,又急冲冲的带着大军继续南下。
直到大军彻底消失在风烟里,伏在地上的田守圭才站起来,拍去身上的灰尘。
他望着风沙里远去的大军,对三位瑟瑟发抖的军奴说道:“你们恨他吗?”
三奴面面相觑,惶恐的连忙跪下,不敢作答。
田守圭压低声音,柔和道:“不用怕,恨就说出来,老夫同样恨他。”
直到这时,他浑浊的眼里爆发出强烈的恨意,身上气息隐隐散发,震的周身空间都扭曲起来。
许是被这股恨意感染,三奴这才敢从地上起来,望着远去的大军,眼里爆发出滔天恨意:“我们日日夜夜都想杀了他!”
听到他们的回答,田守圭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轻声说道:“心中有恨才能使人变强。接下来,我会传授你们功法,让你们逐步蚕食剩下的西凉铁骑,待日后董武在江州败退的那一刻,你们三人便是杀死他的最终利刃!”
夕阳西下,田守圭带着三奴和身后侍卫,逐步朝着雁京城走去,每一步声响都似丧钟,无情的敲打在这片荒芜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