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妖长城今年下的雪本就不多,还未堆地的雪花也于近日里的交战中消亡。
时远卸下厚重的战甲,带着彭褚和黄衍嗣大步回到了议事帐中。
彭褚一屁股靠在了椅子上,如同喝醉的酒鬼烂成一滩泥,大呼道:“直娘贼,这狗娘养的妖兽真是杀也杀不尽,赶也赶不走,若是一直这样下去,老子非得活生生累死在这!”
旁边的黄衍嗣边擦着自己的神弓,边打趣道:“之前将军令你带五千兵马,去跟那姓明的小子起事,你不愿意,怎么如今反倒抱怨起来了?”
“那不是怕那小子不靠谱嘛”,彭褚的声音忽然弱了下去,先是抬头望了眼处理军务的时远,见元帅没有抬头,又继续说道:“话说老黄,你一个人待在这这么久了,就没想到去别的地方看看?”
老黄擦弓的动作突然停下,低着头不说话,片刻后,他仍是自顾自的擦起了心爱的弓箭,平淡道:
“自三十年前,我儿子儿媳死在了兽潮中,外面世界的繁华便与老夫无关了,只想着拼掉这条命,也要多杀几个妖兽,日后下去了,也算对我那还未出生的孙子有个交代。再说了,我这把老骨头都快半截身子入土了,早就累了,走不动咯!”
提起自己的儿子儿媳,他语气淡漠的仿佛在说与他无关的外人,一丝情绪都不曾露出。
只是在低沉的眼眸中,短暂的浮现出一抹伤感。
彭褚一愣,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嘴巴,小声道:“对不起,老黄,提到你的伤心事了,我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老黄将擦的锃亮的弓背在身后,起身摆了摆手,不在意道:“老夫活了这么多年,早就看淡了,你无需放在心上。”
他愈是如此,彭褚内心愈是愧疚的无法自拔,气氛一时僵硬了下来。
就在这时,坐在主位上的时远像是发现了什么稀奇事,惊声“咦”了一声,这才让二人的注意转开。
“元帅,怎么了,可是中州又有变动?”
黄衍嗣跟随时远对年,自然知道能令自家元帅惊奇的事,定然是中州变化无异了,不由爽朗的笑出声来。
时远看着前一刻还有些许争执的心腹,温和一笑:“都来瞧瞧,最近我等在山里剿妖,外界都发生了何等变故。”
他伸手招呼着二人上前来坐,关于彭、黄二人方才的话,时远自然听到了,但他并未出声制止。
将领之间的相处之道是由他们自己决定的,他作为元帅能改变得了一时,并不能改变一世,再者说了,就这点小事,老黄也不会放在心上,能借此让彭褚这个大嘴巴闭嘴,再好不过了。
三人凑在一起看着桌子上的信件,上面将最近中州各地发生的大事呈现出来,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镇远司司主身陨西凉,以及董武带着大军南下了。
一篇读罢,时远感叹一声,问道:“说说吧,你二人如何看待此事。”
彭褚看着上面的字,忽觉心中有好多话要问,却始终开不了口,只急得上蹿下跳,挠起了腮帮。
倒是老黄沉思片刻,指着桌子上的地图,轻声开口:“这样看来,这场权力争夺要由四分五裂,转到江州去了。”
“哦?此话怎讲?”时远饶有兴致的继续问道。
黄衍嗣也不忌讳,伸手点在了边关三境,“西北,幽州以及我们东海,属于边关三境,时时刻刻都要面临异人、凉戎和妖族的侵挠,自然排除在这场权力争斗中。
至于中原五州,是佛道二教的起源地,如今剑阁又声名鹊起,迟早要有一战,有兵力的三州节度使又丧于郑副阁主之手,日后中原五州甚至南边一带都会围绕剑阁作文章,这是江湖的纷争,波及不到朝廷。
蜀州,湖州一带游侠居多,二州节度使现在已经忙不应暇,更顾不上董武这头猛虎。如此一来,董武与何绅的对抗,便是奠定日后第一大诸侯的走向了。”
听到老黄说的如此详细,时远不由开怀大笑起来:“不错,老黄颇有远见,彭褚你可要学着点!”
黄衍嗣分析的局势便是他心中所想,他虽因妖族的缘故,不能亲身参与到这场天下之变中,但却时时刻刻都关注着其他诸侯的一举一动。
一个新的皇帝,关乎着中州千千万万家的安危,他作为东海的守将兼节度使,自然要关心日后大军的供给。
否则,仅凭他东海六州,如何去与坐拥十二圣主的妖族分庭相抗?
时远眼睛一一扫过地图上的二十四州,轻声问道:“那你们觉得,日后坐拥中州的将会是谁?”
这下轮到黄衍嗣不说话了,他不是天机阁的人,做不到先知先觉,虽然现在来看,董武算是占据了上风,但别忘了,何家作为朝廷扶持起来的新晋世家,能稳坐江州守将的位置,靠的并不是自身强大,而是江州相对稳定的局面。
江州儒林只剩三位夫子,如今作为千年士族之首的霍家尽数消失,还有一人一心向儒不问世事,那么剩下的朱子则代表了朝廷新晋势力,董武这头恶虎想要过江,还需看他答不答应。
这是一场难以预估的战争,哪怕是黄衍嗣和时远,都不敢轻易言谁胜出。
帐内一时安静了下来,时远和黄衍嗣都盯着地图,猜想着谁才会笑到最后。
就在此时,一直站在身后抓耳饶腮的彭褚忽然道:“管他们谁胜谁负的,只要能给俺们提供帮助就是好事。再说了,姓明的那小子不是借了俺们五千兵马吗,他说要搞事的,一直也没见到他有什么动作,怕不是跑了,还不如派人去找他把人带回来呢。”
时远与黄衍嗣一愣,而后又相视一笑,一切答案都在这不言中。
他们只想着董武与何绅相争去了,却忘记了在雪地里跪了七天七夜,才借到五千兵马的明友诚。
那人虽然现在看起来落魄,但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有矩可循,以他那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怕是不会眼睁睁坐视江州沦为他人之物。
时至今日,明友诚都未传出什么动静,他们二人以现在论胜负,或许还太早太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