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策府东南面有一座学堂,名曰“砺锋堂”。
堂中有一夫子,不知姓名,颇为古板。但府中诸多将领都对其极为尊重,哪怕是萧衍见到他,也要执弟子礼称其一声“先生”。
其道兼修百家,授业不止经义,兵策刑律亦在其中。
这些时日以来,姜云升便随府中的年轻小将,一同在他座下修习。
不过,堂中其他学生并不怎么待见他,姜云升也从未将这些小事放在心上。
他私下里曾问过凌寇,天策府的府将要在学堂修习几年?
凌寇告诉他,只要进学堂的人,至少也得用三年才能习完全部课程。
姜云升至今忘了他那幸灾乐祸的眼神,只得叹了一口气,在付出十两银子的代价后,提前得知了夫子所授的课业,时常挑灯夜读,以求早日能从学堂出去。
他可没有太多时间耗在这里,还得去武宗带走陆囡囡呢。
今日,在夫子讲完《尉缭子》下课离去后,终是有一些学生看不惯姜云升这般模样,围困过来。
沉浸在古籍文书中的姜云升注意到了这一幕,不由合上手中的《春秋繁露》,眉头皱起:“有事?”
左耳少了半个的酆玦带人大步走近,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意说道:“外来的小子,你才刚来几天,就敢在课堂上引经据典,将夫子说的道理讲的头头是道,怎么?这般卖弄学文,是想踩着我们的脸面,好在夫子和公爷面前博个头彩吗?”
姜云升一愣,他本以为这群人是见他外来人的身份,故意前来找茬,没想到竟是为他与夫子辩论之事而来,不由一笑:
“诸位,我并无疑与你们为敌,只不过是潜心温故夫子所授的课业,这难道也有错了?”
他能明白为何过来找他麻烦,似这个年龄,男子本就好玩,加上夫子所讲的东西的确枯燥,以至于他们静不下心来学习。
自己又时常挑灯夜读,仅用了三五天,便掌握了他们需要数月甚至大半年,才能学会的东西,在如此对比下,心里难免会有几分怨气。
只是,自己终究与他们不同,这些人生来就是天策府的人,哪怕年岁尚小,也上过几次战场,似酆玦的耳朵,便是初次上战场被敌人砍掉的。
若不是郑从龙来的及时,一箭射杀敌人,他掉的可能就是脑袋了。
他们可以用三年、五年,乃至半生去慢慢领悟夫子的教义,因为他们不会离开天策府,用一生的时间去学习。
可自己不同,他在去雍州的路上曾答应了陈安一件事,即便现在陈安死了,他也该去完成自己的承诺,可没有时间在这里耗。
若是在幽州待上个三五年,外面还不知要变成什么样子。
可这些事情,他自然无法说出口,这就导致酆玦几人的误会越来越深。
他们认为姜云升这个外来者,是铁了心要和他们作对。
“骗鬼呢?”杨宁低喝一声,又对众人拱火道:“诸位,今日若不是不给这小子一个教训,恐怕他还会继续下去,长久以往下去,公爷又将如何看待我们?”
他的这一番话,完全将众人的情绪调动起来。
大丈夫于世,谁不想顶天立地做出一番事业,赢得生前身后名?
现在姜云升这个外来者,已经完全将他们的光芒彻底掩盖下去,这让公爷如何看?
十几个天策府培养出来的将领,竟然还比不上一个半路进来的外来者?
这也未免太丢公爷的脸了。
于是,他们仗着人多,逐渐缩成一个圈,将姜云升围在了中间。
见自己无法打消他们的心意,姜云升也不愿再废话。
幽州毕竟是边关,多兵卒。
若是道理能讲的通,他便愿意讲上一讲,可若是道理走不通,那便要用拳头来说话了。
望着气势汹汹的众人,姜云升放下手中书籍,眼里闪过一抹亮色,手中已是气机蓄势待发,只等这些人一拥而上。
可就在这时,一道平静而又冷漠的呵斥忽然从众人身后响起:“你们不回去在这里要干什么?”
刚准备动手的众小将身形一顿,面上纷纷露出了惧色。
酆玦懦懦的收起拳头,转过身子行了一礼,怯怯道:“郑帅......”
郑从龙不冷不热的“恩”了一声,阴翳的目光一一从众人身上扫过,并未说话。
见他如此,众小将老老实实的退在姜云升身后,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
不用他们说,郑从龙也能看出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的声音不见喜怒,只平静道:
“砺锋堂是让你们修习的地方,不是用来争斗的。天策府需要的是能独挡一面的将领,而不是只会窝里斗的蠢货!今日之事我可以当做没发生,不对公爷说。可若是再有下一次,休怪本帅不客气!都散去吧!”
话音落后,众小将纷纷打了个哆嗦,虽然郑帅并未呵斥他们,但说话间却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寒意,直逼心头。
使得他们刚刚升起的无名怒火,又全部消退下去。
他们毫不怀疑若是再有下次的话,郑帅会不会放过他们。
在天策府中,从来没人敢违抗他的话。
一场纷争,还未爆发出来,便在郑从龙平静的话语中全然消散。
待众人退去后,姜云升望着正欲离开的郑从龙,再三思量还是开口说了一声“谢”字。
还没走出两步的郑从龙听到后,身形忽然停住,诧异的转过头来,嘴角带着一丝莫名的笑意:“谢?谢什么?我只不过是不想让他们坏了天策府的规矩,你不会以为本帅是在帮你吧?”
撂下这么一句话后,他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姜云升看着他的背影,却是无奈的笑了笑,这人还真是奇怪。
第一次会面时,这人表现的极其自以为是,但如今看来,他本性并不坏,只不过难以打交道罢了。
看来是自己热脸贴屁股了,姜云升自嘲一笑,打开手中《春秋繁露》,边看边朝着自己住处走去。
时不待人,他必须用最短的时间,掌握夫子教的所有课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