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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疫区稀疏的灯火在凛冽寒风中摇曳,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沈锦瑟站在临时医署的院落中央,望着最后一批药材被小心翼翼地搬入库房。影十三带来的补给虽解了燃眉之急,却远远不够应对日益蔓延的疫情。空气中弥漫着苦涩的药味和若有若无的腐臭,那是死亡的气息。

“郡主,按照现在的消耗速度,这些药材最多只能支撑三日。”负责清点物资的小学徒低声禀报,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颤抖。

沈锦瑟轻轻“嗯”了一声,目光扫过院子里横七竖八躺着的病人。咳嗽声、呻吟声、孩童微弱的啼哭声交织在一起,构成疫区特有的悲怆交响。每一道声音都像针一样扎在她的心上。

“把重症区的药量再减一成,”她声音平静,听不出波澜,“优先保证孩童和症状初显者的用药。”

小学徒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惶:“可是郡主,重症患者若是再减药量,恐怕……”

“我知道。”沈锦瑟打断他,声音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冷静,“但我们必须争取时间。告诉重症区的医官,加大针灸和物理降温的力度,我会亲自调配替代药剂。”

她转身走向临时搭建的药房,白色的防护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面罩下,她的眼神锐利如刀,只有紧抿的唇线泄露了她内心的焦灼。

药房内,油灯昏黄,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沈锦瑟将所剩无几的药材一一摆开,大脑飞速运转着。藿香、苍术、厚朴、半夏……每一味药都所剩无几。她的目光落在墙角那几坛烈酒上,忽然灵光一现。

“来人!”她扬声唤道,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清晰,“把所有的生姜、大蒜都找来,再去问问疫区内谁家存有大量的茶叶,不拘好坏,全部收购过来!”

学徒们虽不明所以,却立刻行动起来。这几日,沈锦瑟用她精湛的医术和果决的判断,早已赢得了所有人的信任。不过半个时辰,各种食材和劣质茶叶堆满了药房一角。

沈锦瑟挽起袖子,开始指挥众人:“把这些生姜大蒜捣碎,与茶叶一同放入大锅中,加三倍清水煮沸。滤出汁液后,兑入一半的烈酒。”

“郡主,这是……”一个年长的医官疑惑地问道,眉头紧锁。

“简易的抗菌消毒液。”沈锦瑟手下不停,将配制好的液体倒入一个个小瓶中,“虽然不能根治时疫,但可以有效控制继发感染,延缓病情恶化。记住,轻症患者改用这个,每日三次,每次一瓶盖。”

医官们面面相觑,却无人敢质疑她的决定。这位年轻郡主的医术远超他们的认知,每每都有出人意料却又行之有效的法子。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个满身是血的东厂番役跌跌撞撞地冲进院子,嘶声道:“夫人!不好了!督主……督主他……”

沈锦瑟的心猛地一沉,手中的药瓶险些落地。她快步上前,声音依旧平稳:“萧绝怎么了?说清楚!”

那番役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道:“督主带着第二批药材赶来,在封锁线外被京畿卫的人拦下了!他们……他们奉了太子的手谕,说督主擅离职守、私调军需,要当场拿下问罪!”

院中顿时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沈锦瑟身上,那些目光中有恐惧,有期待,更有深深的绝望。

沈锦瑟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冰封的湖面,不起波澜。

“影十三。”她声音平静得可怕。

“属下在。”影十三如鬼魅般出现在她身侧。

“带上所有能调动的人手,随我去封锁线。”

“夫人不可!”几个医官同时惊呼,“疫区不可无人主事啊!”

沈锦瑟缓缓摘下手上的防护手套,露出纤细却坚定的手指:“若是萧绝出事,这些药材永远也进不了疫区。届时,谁都活不成。”

她环视众人,声音陡然提高:“诸位,守住这里,等我回来。”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向驿馆外走去。白色的身影在夜色中划出一道绝绝的弧线。

***

封锁线外,火光冲天,将夜空染成一片血红。

萧绝一袭墨色蟒袍,端坐于骏马之上,身后是装载着救命药材的数十辆马车。他面前,数百名京畿卫士兵严阵以待,弓弩上弦,刀剑出鞘,寒光凛冽。

“九千岁,”京畿卫指挥使冯坤皮笑肉不笑地道,“太子殿下有令,非常时期,任何人不得擅闯封锁线。您这些药材,下官会代为保管,择日统一发放。”

萧绝漫不经心地抚摸着马鞭,声音冷得像冰:“冯指挥使,你确定要拦本座的路?”

冯坤被他看得脊背发凉,却仍强撑着道:“九千岁,这是太子殿下的手谕!您难道要抗旨不成?”

“太子?”萧绝轻轻一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太子殿下远在东宫,如何知道疫区急需这些药材?莫非冯指挥使觉得,太子的旨意,比疫区数千百姓的性命还要重要?”

“你……你休要胡言乱语!”冯坤色厉内荏地喝道,“来人啊!将这些违抗禁令者统统拿下!”

士兵们面面相觑,无人敢动。九千岁的积威,岂是冯坤三言两语能够撼动的?

就在僵持之际,一个清越的女声自封锁线内传来:

“冯指挥使好大的威风!”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沈锦瑟带着一队东厂番役,自疫区内缓步而出。她已脱去防护服,换上了一袭素白的长裙,面上罩着轻纱,只露出一双清亮逼人的眸子。

“郡主?”冯坤一愣,随即冷笑道,“郡主不在疫区救治百姓,来此作甚?莫非也要违抗太子殿下的旨意?”

沈锦瑟不理会他,目光直直望向马上的萧绝。四目相对,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她从他眼中看到了担忧,也看到了赞许——赞许她的勇气,也赞许她的信任。

她转向冯坤,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冯指挥使,我且问你,封锁疫区,所为何来?”

“自然是为了防止时疫扩散,保全京城百姓!”

“好一个保全百姓!”沈锦瑟冷笑一声,“那我再问你,若是封锁区内的人全都死绝了,这时疫就能消失了吗?”

“这……”

“冯指挥使或许不知,”沈锦瑟步步紧逼,“时疫的源头已经找到,乃是有人在水井中投毒。若是不能及时救治感染者、清除毒源,就算杀光疫区内所有人,这瘟疫依然会传播出去!届时,你冯坤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冯坤被她问得哑口无言,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沈锦瑟不再看他,转向那些持械的士兵,朗声道:“诸位将士!我知你们奉命行事,身不由己。但请你们想一想,封锁线内,是你们的父母妻儿,是你们的邻里乡亲!他们如今命悬一线,急需这些药材救命!你们当真要助纣为虐,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吗?”

士兵中起了一阵骚动,不少人面露犹豫之色,手中的兵器也不自觉地垂下了几分。

“妖言惑众!”冯坤见状,厉声喝道,“沈锦瑟,你休要在这里蛊惑人心!来人啊,把她给我拿下!”

几个亲兵应声上前,就要动手。

“谁敢!”

萧绝的声音并不大,却带着雷霆万钧之势。他缓缓抬起手,轻轻一挥。

刹那间,箭矢破空之声不绝于耳。冯坤那几个亲兵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不知从何处射来的弩箭钉在了地上,惨叫声戛然而止。

“九千岁!你……你要造反吗?”冯坤吓得面无人色,连连后退。

萧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死人:“本座奉皇上密旨,全权负责抗疫事宜。凡有阻挠抗疫者,无论官职,格杀勿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冯坤假传太子令谕,私扣抗疫物资,意图陷太子于不义。其心可诛,其罪当斩。”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自暗处掠出,寒光一闪。冯坤的人头已经落地,那双眼睛还惊恐地圆睁着,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死了。

鲜血喷溅在雪地上,触目惊心。

全场死寂。京畿卫的士兵们吓得魂飞魄散,有几个甚至直接瘫软在地。

萧绝看也不看那具无头尸体,只淡淡道:“还有谁要拦本座的路?”

无人应答。兵器落地的声音接连响起,士兵们纷纷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沈锦瑟静静地看着这一幕,面纱下的唇角微微勾起。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萧绝此举看似残暴,却是打破僵局最有效的方式。她理解他的决断,也明白这是当下唯一的选择。

她走上前,对跪满一地的士兵道:“诸位请起。冯坤已伏诛,此事与你们无关。从现在起,封锁线的防务由东厂接管,你们只需从旁协助即可。”

她转向萧绝,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开闸,放行。”

随着她一声令下,沉重的路障被迅速移开。装载着药材的马车一辆接一辆驶入疫区,车轮碾过冯坤尚未干涸的鲜血,留下深深的车辙。

萧绝翻身下马,走到沈锦瑟面前。他伸手,轻轻拂去她发梢上沾染的雪花。

“吓到了?”他低声问,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

沈锦瑟摇头,反而笑了:“吓到?我是欣慰。我的男人,就该有这样的魄力。”

萧绝眸色转深,握住她的手:“本座说过,你的身后,永远有我。”

“我知道。”沈锦瑟反握住他,“所以我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两人相视一笑,方才的血腥仿佛只是过眼云烟。

“药材送到了,但我还有一事相求。”沈锦瑟正色道,“时疫的源头已经查明,是有人在井中投毒。我怀疑,此事与慕容烬有关。”

她从袖中取出一张纸,上面绘着一个缠绕着毒蛇的曼陀罗花纹:“这是投毒者身上的印记。我要你动用一切力量,查出这个印记的来历。”

萧绝接过图纸,只看了一眼,瞳孔便猛地收缩:“这个印记……我见过。”

“在哪?”

“在……我母亲的遗物中。”萧绝的声音陡然变得沙哑,“她是前朝太医之女,这个印记,是她师门的标记。”

沈锦瑟心头一震。她万万没想到,这件事会牵扯到萧绝的母亲。

“你的意思是……”

“慕容烬,很可能与我母亲师出同门。”萧绝攥紧了图纸,指节发白,“难怪他处处与我作对,却又似乎对我了如指掌。”

沈锦瑟沉吟片刻,忽然道:“萧绝,你说有没有可能,慕容烬制造这场时疫,不仅仅是为了制造混乱?”

“什么意思?”

“我检查过井水中的毒素,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毒药,其中几味成分,甚至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药学体系。”沈锦瑟目光灼灼,“我怀疑,他是在进行某种……试验。”

萧绝眉头紧锁:“试验?”

“对,试验。”沈锦瑟点头,“他在试验这种毒药的效果,也在试验我们应对危机的能力。这场时疫,或许只是他更大阴谋的序幕。”

一阵寒风吹过,卷起地上的雪花。两人站在血腥与药香交织的夜色中,同时感到了山雨欲来的压抑。

“无论如何,”沈锦瑟率先打破沉默,“先解决眼前的危机。药材既然到了,我就能放手研制解药。”

萧绝点头:“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我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实验室,和一些……特殊的药材。”沈锦瑟从怀中取出一张清单,“这些药材大多稀有,其中几味甚至被视为禁药。”

萧绝扫了一眼清单,面色不变:“三日之内,必会送到。”

沈锦瑟微微一笑:“有你在,果然省心。”

她转身欲走,却又被萧绝拉住。

“锦瑟,”他难得地唤了她的名字,“保护好自己。慕容烬既然盯上了疫区,难保不会对你下手。”

“放心,”沈锦瑟挑眉一笑,“论用毒,我还没怕过谁。他若敢来,我正好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做真正的毒术。”

她的笑容明媚而张扬,仿佛暗夜里骤然绽放的烟火,耀眼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萧绝凝视着她,忽然俯身,隔着面纱在她唇上印下一个轻吻。

“等我。”他说。

沈锦瑟怔了怔,随即笑开:“好。”

她转身走向疫区,白色的裙摆在夜色中翻飞,如同展翅的白蝶。

萧绝一直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封锁线内,才缓缓转身。脸上的温柔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慑人的寒意。

“传令下去,”他对身后的影十三道,“全力追查这个印记的来历。还有,加强疫区的守卫,若有可疑人物靠近,格杀勿论。”

“是!”

夜色更深了。封锁线上的血迹尚未干透,新一轮的较量却已经悄然开始。

***

疫区内,沈锦瑟一回到驿馆,就立刻投入工作。

新到的药材被迅速分门别类,医官和学徒们在她的指挥下,重新调整了治疗方案。有了充足的药材做后盾,救治工作终于得以全面展开。

然而沈锦瑟知道,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她独自一人待在临时实验室里,对着油灯研究那份毒素样本。在“触物通灵”的帮助下,她已经大致分析出毒素的成分,但其中几味药材的搭配方式极其诡异,完全违背了常规的毒理。

“以曼陀罗为君,辅以断肠草、雷公藤……这分明是要置人于死地。但为何又要加入冰片、麝香这些疏通经络的药材?”沈锦瑟喃喃自语,“除非……他并不想让人立刻死亡,而是要让人在极度痛苦中,产生某种……变异?”

这个想法让她不寒而栗。

她取出银针,蘸取少量毒素,轻轻刺入自己的指尖。一阵剧痛传来,紧接着是诡异的麻痹感。她立刻服下自制的解毒丸,同时运转内力,将毒素逼出体外。

这是她研究未知毒素的方法——以身试毒。虽然凶险,却是最直接有效的方式。

两个时辰后,她终于睁开眼睛,眸中闪过一丝明悟。

“原来如此……”她铺开纸张,迅速写下一张药方,“这不是单纯的毒药,而是一种……催化剂。它在激发人体潜能的同时,也在透支生命。中毒者会在短时间内获得超乎常人的抵抗力,但很快就会器官衰竭而亡。”

她想起那些重症患者临死前的诡异状态——有些人力大无穷,需要四五个人才能按住;有些人高烧不退,却精神亢奋;还有些人明明已经奄奄一息,却突然回光返照……

这一切都有了解释。

沈锦瑟立刻唤来学徒:“通知下去,所有患者停用之前的药方,改用这个新方子。记住,一定要严格控制剂量,每日不得超过三剂。”

“是!”

学徒领命而去。沈锦瑟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正准备休息片刻,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郡主!不好了!西区……西区出现暴动了!”

沈锦瑟猛地起身:“怎么回事?”

“是……是那些重症患者!”来报信的学徒吓得面无人色,“他们不知怎么了,突然发狂,见人就咬!已经有好几个医官被咬伤了!”

沈锦瑟心下一沉。这时毒素的副作用开始显现了。

她抓起药箱就往外走:“带路!”

西区的隔离棚内,一片狼藉。

五六个重症患者双目赤红,力大无穷地攻击着试图靠近的医官。他们的动作迅猛得不似常人,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让开!”沈锦瑟厉声喝道。

众人见她来了,如见救星,连忙让出一条路。

沈锦瑟目光一扫,迅速判断出形势。这些患者已经失去理智,常规的镇静药物恐怕难以起效。

她取出金针,对身边的护卫道:“帮我制住他们,只需一瞬即可。”

护卫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冲了上去。好在这些患者虽然力大,却毫无章法,很快就被制服在地。

沈锦瑟看准时机,手中金针疾射而出,精准地刺入每个患者的昏睡穴。

嘶吼声戛然而止,患者们软软倒地,陷入沉睡。

“把他们抬到单独的隔离间,用铁链锁住。”沈锦瑟冷静地吩咐,“被咬伤的人立刻去消毒包扎,服用双倍的解毒汤。”

她蹲下身,检查其中一个患者的瞳孔,发现其已经扩散,这是毒素侵入大脑的征兆。

“来不及了……”她轻声自语。

“郡主,您说什么?”旁边的医官问道。

沈锦瑟站起身,面色凝重:“通知下去,所有出现亢奋、攻击倾向的患者,立即单独隔离。这不是普通的时疫,而是一种……会让人丧失心智的毒症。”

医官们骇然变色。

就在这时,一个东厂番役匆匆赶来,递给沈锦瑟一封信:“夫人,督主让属下送来的。”

沈锦瑟拆开信,快速浏览。信上只有寥寥数语,却让她神色骤变。

“果然如此……”她攥紧信纸,指节发白。

信上写着,那个曼陀罗与蛇的印记,属于一个名为“幽冥道”的神秘组织。这个组织历史悠久,擅长各种诡秘毒术,其成员遍布朝野江湖。而慕容烬,只是这个组织的一个外围成员。

更让她心惊的是,萧绝在信末写道:“据密报,幽冥道正在寻找一个特殊的‘容器’,用以承载某种古老的力量。而你的‘触物通灵’之能,很可能就是他们寻找的关键。”

沈锦瑟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忽然明白了慕容烬的真正目的。

这场时疫,不仅仅是一场试验,更是一个筛选的过程。他在寻找能够承受那种“古老力量”的容器。

而她,就是他的目标。

“传令下去,”她缓缓开口,声音冷得像冰,“加强戒备,从今日起,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疫区。所有外来物资,必须经过三道检验方可放行。”

她转身走向实验室,白色的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异常坚定。

既然对方已经出招,她又岂有退缩之理?

这一局,她奉陪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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