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江风猎猎,湍急的水流在礁石间撞击出沉闷的轰鸣,仿佛预示着这一夜的不平静。
沈锦瑟与萧绝带着从矿山取得的铁证,趁着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悄然抵达了江南水师的一处秘密码头。漕帮老帮主早已按照约定,派来了最得力的手下与两艘轻捷快船接应。
“九千岁,沈神医,请快上船!”漕帮二当家石磊是个精悍的汉子,此刻面色凝重,“我们收到风声,太子党已经封锁了上下游所有官道,水路是他们唯一没有完全掌控的出路,但也已经加派了战船巡逻。”
萧绝微微颔首,不动声色地将沈锦瑟护在身后,确认四周安全后才示意她登船。船身狭长,吃水颇深,显然是经过特殊改造的漕帮战船。
“石二当家,有劳了。”沈锦瑟将装着证据的防水油布包裹紧紧抱在怀中,“这些证据关系到江山社稷,务必安全送达京城。”
石磊郑重抱拳:“沈神医对我漕帮有再造之恩,石某就是拼了这条命,也定护二位周全!”
船只悄然离岸,如一片落叶般滑入茫茫江面。船桨入水的声音极轻,显然是经过特殊处理的。
初夏的江风还带着凉意,沈锦瑟站在船头,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灯火,心中不安愈盛。萧绝走到她身边,将一件披风轻轻披在她肩上,指尖不经意掠过她的发梢。
“江风冷,当心着凉。”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难得的温和。
沈锦瑟心头一暖,正要说话,突然瞳孔一缩——远处江面上,数点灯火正在快速靠近!
“有船来了!”她低呼。
萧绝凝目远望,脸色骤沉:“是水师的艨艟战船,看来太子党已经发现我们走水路了。”
石磊快步走来,面色难看:“九千岁,沈神医,情况不妙。来的不是普通的巡逻船,是江南水师的主力战船‘飞云号’和它的护卫舰队!”
随着他的话音,那几艘战船已经清晰可见。为首的“飞云号”体型庞大,船头装有铁制撞角,两侧船舷各有八门火炮,在晨曦微光中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更糟糕的是,后方也出现了战船的影子——他们被前后夹击了!
“石二当家,可能突围?”萧绝冷静问道,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慌乱。
石磊摇头:“我们的船轻快,若是单对单还有机会,但现在前后都有敌船,而且‘飞云号’是水师最新式的战船,火力凶猛...”
话音未落,一枚炮弹已经落在他们左前方的江面上,炸起数丈高的水柱!剧烈的震荡让船只剧烈摇晃,沈锦瑟险些摔倒,被萧绝及时扶住。他宽厚的手掌稳稳托住她的后背,让她在惊涛骇浪中感到一丝安心。
“他们开炮警告了!”石磊脸色发白,“下一炮恐怕就要直接瞄准我们了!”
萧绝眯起眼睛,迅速观察着四周环境。此时天光未亮,江面上雾气弥漫,两岸是陡峭的悬崖,江水在此处转弯,形成了一个相对狭窄的江段。
“石二当家,这处江段水流如何?”萧绝突然问道。
“回九千岁,这里叫做‘鬼见愁’,是整条大江最险要的江段之一。水流湍急,暗礁密布,寻常船只根本不敢夜间通行。我们是因为有经验丰富的老舵手才敢走这条路。”
沈锦瑟闻言,脑中灵光一闪:“萧绝,你是想...”
萧绝点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既然硬拼不过,那就智取。”
他转向石磊:“船上可备有火油、火药?”
石磊一愣:“有是有,但数量不多,而且对方战船包铁,普通火攻恐怕难以奏效...”
“不需要烧毁整艘船,”沈锦瑟突然明白了萧绝的意图,“只需要制造混乱,让他们自顾不暇即可。”
她快速从随身的药囊中取出几个瓷瓶:“这是我特制的‘蚀铁粉’,配合火油使用,可以短时间内腐蚀金属。虽然不能彻底毁坏包铁战船,但足以让他们的火炮暂时失灵。”
萧绝赞赏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中带着难以掩饰的骄傲。随即下令:“传令下去,所有船只向右侧悬崖靠拢,利用礁石作为掩护。准备火油、火药,还有船上所有的布料、木材,全部集中起来!”
命令迅速传达,两艘漕帮快船迅速改变航向,借着晨雾和礁石的掩护,向右侧悬崖靠拢。
敌船显然发现了他们的意图,炮声再起,这一次不再是警告,而是实打实的攻击!炮弹呼啸着落在他们周围,炸起的水花溅湿了甲板上的每一个人。
“小心!”萧绝一把将沈锦瑟拉到身后,一块被炮弹激起的碎木擦着他的手臂飞过,划出一道血痕。
沈锦瑟心中一紧,但此刻无暇他顾,她迅速打开药囊,开始调配特制的火药。她的双手稳定如常,仿佛周围的炮火轰鸣只是背景音乐。这份镇定不仅来自于现代医生的职业素养,更来自于对身边人的信任。
“我需要一个胆大心细的人,”她头也不抬地说,“帮我把这些药粉均匀混合到火油中。”
石磊亲自上前:“沈神医,我来!”
在沈锦瑟的指导下,石磊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灰色的粉末倒入火油桶中。令人惊讶的是,粉末入油后,竟然发出了轻微的嘶嘶声,油面泛起了奇异的光泽。
与此同时,萧绝已经指挥船员们将准备好的易燃物分装到数个小船上——那是漕帮惯用的火攻船,船体轻小,速度快,专门用于突袭。
“九千岁,一切都准备好了!”一名漕帮弟子回禀。
萧绝抬头看了看天色,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但江面上的雾气反而更浓了。他轻轻嗅了嗅空气,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风向了!
“传令,所有火攻船准备!”他沉声下令,“待我号令,同时出击!”
沈锦瑟走到他身边,低声道:“我的蚀铁粉需要高温才能激活,普通火焰恐怕不够。”
萧绝点头,转向石磊:“船上可有高度酒?越烈越好!”
“有!上好的烧刀子!”石磊立刻命人抬来几坛烈酒。
沈锦瑟眼睛一亮:“太好了!高度酒精燃烧温度远高于普通火焰,正好激活蚀铁粉!”
她亲自将烈酒倒入特制的容器中,与火油混合。这时,一枚炮弹击中了他们不远处的一块礁石,碎石飞溅,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直冲沈锦瑟面门而来!
“小心!”萧绝闪电般出手,徒手接住了飞石,手掌被尖锐的石缘划破,鲜血直流。
沈锦瑟心中一颤,但萧绝只是淡淡看了一眼伤口,随手撕下衣摆包扎:“继续,时间不多了。”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生死关头,容不得半分犹豫。
此时,敌船已经逼近到可以看清船上人影的距离。飞云号的甲板上,一个身着水师将领服饰的中年男子正拿着千里镜观察着他们。
“是水师副将郑克敌,”石磊认出了那人,“太子的心腹,心狠手辣,擅长水战。”
郑克敌放下千里镜,高声喊道:“前方逆贼听着!立刻停船投降,交出手中证物,或可留你们全尸!否则,炮火无情!”
萧绝冷笑一声,根本不理会对方的喊话,而是仔细观察着江面的风向和流速。
“差不多了...”他喃喃道,随即高声下令:“火攻船,出击!”
一声令下,六艘装载着特制火油和火药的小船如离弦之箭,借着水流和风势,向敌船舰队疾驰而去!
“不自量力!”郑克敌见状嗤笑,“区区火攻,也想对付我的飞云号?开炮,击沉它们!”
飞云号侧舷火炮齐鸣,炮弹呼啸着飞向火攻船。然而这些小火船体积小,速度快,又在礁石间穿梭,极难命中。只有一艘被直接击中,顿时化作一团火球,但其余五艘依然顽强地向敌船靠近。
“放箭!放火箭!”郑克敌见炮击效果不佳,立刻改变战术。
无数火箭如雨点般射向火攻船,这一次,它们成功被点燃了!五团火焰在江面上熊熊燃烧,直扑敌船!
“准备应对火攻!”郑克敌不慌不忙地指挥,“水龙准备!”
水师战船上装备有专门应对火攻的水龙,可以将江水抽上来灭火。在郑克敌看来,这种传统的火攻手段对他们根本构不成威胁。
然而,当火攻船靠近战船,特制的火油溅射到船体上时,异变发生了!
那些火焰并非普通的橙红色,而是泛着诡异的蓝绿色光芒,温度高得惊人。更可怕的是,火焰触及包铁船壳后,竟然发出了刺耳的嘶嘶声,铁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腐蚀、变形!
“这是什么邪火?”郑克敌大惊失色。
飞云号侧舷的火炮因为炮管变形,已经无法正常使用。更糟糕的是,那些蓝绿色的火焰极难扑灭,水龙浇上去,反而像是火上浇油,火焰燃烧得更加猛烈!
“将军!火势控制不住!”一名水兵惊慌来报,“船壳多处受损,再这样下去,船会沉的!”
郑克敌面色铁青,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精心打造的包铁战船,竟然会被几艘小火船逼到如此境地。
而此时,萧绝和沈锦瑟所在的漕帮快船,正借着敌船混乱的机会,试图从战船之间的缝隙中穿过去。
“想跑?”郑克敌眼中闪过狠厉之色,“传令,所有船只,不惜一切代价拦住他们!即使撞沉,也不能让他们逃脱!”
剩余的几艘战船不顾火势,强行调整航向,呈包围之势向两艘漕帮快船逼近。其中一艘战船更是直接朝着沈锦瑟所在的船撞来!
“不好!他们要同归于尽!”石磊惊呼。
眼看那艘战船越来越近,船头的铁制撞角在晨曦中闪着寒光,若是被撞实,他们的轻舟必定船毁人亡!
千钧一发之际,沈锦瑟突然想起什么,快速从药囊中取出一个黑色的小瓶。
“这是...”萧绝看向她。
“慕容烬的‘梦魇香’改良版,”沈锦瑟快速说道,“我研究过它的成分,加入了几味药材,现在它应该能短时间内让人产生强烈的幻觉。”
她将小瓶递给石磊:“找几个箭法好的,把这个瓶中的液体涂在箭头上,射向敌船甲板。记住,射出去后立刻闭气,千万不要吸入!”
石磊立刻照办。几名漕帮神箭手将特制的箭头点燃——沈锦瑟在其中加入了遇热挥发的成分——随后数支火箭射向迎面撞来的战船。
火箭落在敌船甲板上,瓶中的液体迅速蒸发,无色无味的气体在空气中弥漫。很快,那艘战船上的水兵们开始出现异常:有人抱着头惊恐大叫,有人对着空气挥舞兵器,还有人直接跳入了江中!
战船的航向随之偏离,擦着漕帮快船的边缘掠过,险之又险!
“成功了!”石磊兴奋地大喊。
然而,危机尚未解除。飞云号虽然受损严重,但依然在郑克敌的指挥下,顽强地堵住了他们的去路。而身后的追兵也越来越近。
“九千岁,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怎么办?”石磊焦急问道。
萧绝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了江岸一侧的悬崖上。那里,几棵老树顽强地从岩缝中长出,枝干遒劲。
“靠向那处悬崖。”他命令道。
“什么?”石磊一愣,“那里水流湍急,暗礁更多,太危险了!”
“照做。”萧绝的语气不容置疑。
船只艰难地向悬崖靠拢,在礁石间穿梭,船底不时传来与礁石摩擦的刺耳声音。好在漕帮的船只制造精良,暂时没有破损的危险。
当船只靠近悬崖时,萧绝突然揽住沈锦瑟的腰,低声道:“信我吗?”
沈锦瑟毫不犹豫地点头,双手自然地环上他的脖颈。
下一秒,萧绝足下发力,抱着沈锦瑟纵身一跃,竟直接跳向了悬崖!与此同时,他手中射出一道飞索,精准地缠在了一棵老树的树干上。
两人借力荡向悬崖,稳稳落在了一处突出的岩石上。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到石磊反应过来,萧绝和沈锦瑟已经安全抵达悬崖之上。
“石二当家,你们继续顺流而下,引开追兵!”萧绝高声道,“我们在京城汇合!”
石磊会意,立刻指挥船只全速前进,而萧绝和沈锦瑟则转身没入了悬崖上的密林之中。
郑克敌见状大怒,命令战船向悬崖方向开炮,但炮弹要么打在坚硬的岩石上,要么落入林中,收效甚微。而漕帮的快船已经借着这个机会,冲出包围,顺流直下,很快消失在江道转弯处。
“废物!一群废物!”郑克敌在飞云号甲板上暴跳如雷,“竟然让他们跑了!”
副将小心翼翼地上前:“将军,现在怎么办?”
郑克敌面色阴沉地看着悬崖方向:“他们走陆路回京,至少需要十天半个月。传令下去,飞鸽传书京城,让我们的人在沿途设卡拦截!同时,派人上山搜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
密林之中,沈锦瑟和萧绝快速穿行。清晨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沈锦瑟问道,手中紧紧抱着那个装有证据的包裹。
“前方三十里有一处东厂秘密据点,”萧绝回答,“我们在那里稍作休整,然后改走小路回京。”
沈锦瑟点点头,随即注意到萧绝手臂和手上的伤:“你的伤需要处理。”
她不由分说地拉住他,在一处相对开阔的地方停下,仔细检查他的伤势。手臂上的划伤不深,但手上的伤口因为徒手接飞石,被尖锐的石缘割得颇深,皮肉外翻,鲜血已经凝固。
“你总是这样不顾自己。”沈锦瑟轻声责备,手下却极其轻柔地为她清理伤口。她从药囊中取出金疮药,小心地撒在伤口上。
萧绝静静地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突然道:“刚才在船上,你调配火药时的样子,很美。”
沈锦瑟一愣,抬头对上他含笑的眼眸,不由也笑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说这些。”
“正因为是生死关头,才更要说。”萧绝的声音低沉,“若刚才我们真的...”
“没有如果。”沈锦瑟打断他,手指轻轻拂过他包扎好的伤口,“我们都会活着回到京城,看着太子伏法,看着真相大白。”
两人相视而笑,清晨的林间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温馨。
为萧绝包扎好伤口后,沈锦瑟突然想起什么,从怀中取出那块金斑铁矿石,在阳光下仔细端详。
“怎么了?”萧绝问道。
“我只是在想,”沈锦瑟若有所思,“慕容烬说这矿山早已是他的囊中之物。如果真是这样,那太子私采矿产、贪墨军饷的背后,可能还隐藏着更大的阴谋。”
萧绝神色凝重:“慕容烬此人,所图非小。他不仅精通毒术,更似乎在进行某种...可怕的实验。”
沈锦瑟想起在漕帮和矿山上见过的那些诡异毒药,以及慕容烬那双疯狂的眼睛,心中不安更盛。
“我们必须尽快回京,将这些证据面呈陛下。”她坚定地说,“太子的罪行必须得到审判,而慕容烬的阴谋,也需要尽早揭露。”
萧绝点头,目光望向北方:“走吧,前路还长。”
二人重新上路,身影很快消失在密林深处。而在他们身后,大江之上,飞云号的残骸正在缓缓下沉,滚滚浓烟直冲云霄,宛如一座失败的纪念碑。
江风吹过,带来了远方追兵的号角声。生死追击,尚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