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破,金銮殿内九龙柱上的金漆却黯淡无光,仿佛连这皇权象征也感知到了今日朝堂之上即将掀起的惊涛骇浪。
文武百官分立两侧,鸦雀无声。龙椅上的永明帝面色铁青,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上的螭首。今日早朝已过半个时辰,本该呈报江南水患的工部尚书迟迟未至,而更令人不安的是,太子称病告假。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报——”
一名禁卫统领踉跄闯入,盔甲上沾满晨露:“陛下!九千岁萧绝与锦瑟郡主已至宫门外,称有要事面圣!”
满殿哗然。
永明帝瞳孔微缩,握着龙椅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他们不是已经......”
“父皇!”太子萧景琰的声音突然从殿外传来。但见他身着朝服,面色苍白却步伐稳健地走入殿中,“儿臣病体稍愈,特来上朝。方才在宫门外遇见萧公公与锦瑟郡主,他们......”
话音未落,萧绝与沈锦瑟已并肩踏入殿门。
阳光从他们身后涌入,将二人的影子拉得极长。沈锦瑟一身素白衣裙沾染斑驳血迹,发髻微乱,却目光清亮如寒星。萧绝玄色官袍多处破损,臂上伤口渗出的鲜血已凝固成暗红色,但他脊背挺直如松,步履沉稳得仿佛踏着的不是金砖,而是敌人的尸骨。
“臣,萧绝。”
“臣女,沈锦瑟。”
“参见陛下。”
二人齐声行礼,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惊起一阵暗流。
太子猛地转身,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却又迅速镇定下来:“萧公公,锦瑟郡主,你们不是应该在江南养病吗?怎会擅离职守,擅闯宫禁?”
沈锦瑟微微一笑,那笑容在肃杀的大殿中格外刺眼:“太子殿下说笑了,我与九千岁在江南遭遇数十次刺杀,若非命大,此刻早已成了运河里的浮尸。这病,养得实在不太平。”
萧绝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一本泛黄的账册,双手呈上:“陛下,臣与锦瑟郡主在江南查案期间,发现有人私开矿藏、贪墨军饷、蓄养私兵,这是从江南私矿中取得的账册副本,请陛下过目。”
太监颤抖着接过账册,呈至御前。
太子脸色骤变:“荒唐!萧绝,你一个阉人,有何资格过问朝政?这定是你伪造证据,构陷忠良!”
“忠良?”沈锦瑟轻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块黑黢黢的矿石样本,“殿下可知这是何物?这是从江南私矿中取得的铁矿石,经漕帮工匠鉴定,与军器监所用矿石出自同一矿脉。而漕帮的供词显示,这些矿石,最终都流入了殿下名下的兵器工坊。”
她顿了顿,环视满朝文武,声音清晰如玉石相击:“三年来,江南水患频发,朝廷拨付赈灾银两共计四百八十万两,而同一时期,殿下在江南私矿的收益,恰好也是四百八十万两。这巧合,未免太过蹊跷。”
户部尚书王崇明突然出列:“陛下,臣有本奏!去岁江南水患,太子殿下曾命臣从国库预支一百万两白银,说是用于加固堤坝,但臣近日核查工部记录,发现当时修筑的堤坝,实际花费不足三十万两!”
太子猛地转头,死死盯住王崇明:“王尚书,你......”
“不仅如此,”萧绝冷声打断,“臣已抓获私矿管事刘能,他供认,三年来通过漕帮运送至京城的私铁,足够装备五万精兵。而这些兵器,如今就藏在京郊五十里的黑风寨中。”
兵部尚书李靖也跟着出列:“陛下,臣已派人查实,黑风寨确有大量兵器囤积,且...且寨中匪首,是太子府前任侍卫长赵莽的胞弟。”
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太子的脸色由白转青,手指微微颤抖:“污蔑!全是污蔑!父皇,这是萧绝与沈锦瑟设下的圈套!他们勾结漕帮,伪造证据,意图构陷儿臣,动摇国本!”
沈锦瑟轻轻摇头,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香囊:“殿下可认得此物?这是从您书房中取得的香囊,里面装的并非寻常香料,而是产自江南私矿附近特有的金线兰花粉。这种花粉与某种特殊墨锭混合后,会在纸上留下唯有特殊药水才能显现的印记。”
她转向永明帝:“陛下若是不信,可命人取来太子近日批阅的奏折,用臣特制的药水一试便知。那些奏折上,定会显现出与私矿账册上一模一样的金线兰印记。”
太子的额头渗出细密汗珠,他强自镇定:“父皇,儿臣冤枉!这香囊...这香囊定是他们派人放入儿臣书房的!萧绝执掌东厂,想要栽赃嫁祸,易如反掌!”
“殿下,”一直沉默的刑部尚书突然开口,“昨日夜间,京畿卫戍副统领赵莽率兵在朱雀大街围剿九千岁与郡主时,曾当众承认是奉了您的命令。当时在场的禁军与百姓,皆可作证。”
“你胡说!”太子失控地大吼,“赵莽他......”
他突然顿住,意识到自己失言。
满朝文武皆用震惊的目光看着他。
萧绝缓缓抬头,目光如刀:“殿下怎么知道,昨夜围剿臣与郡主的人,是赵莽?”
金銮殿内落针可闻。
太子的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沈锦瑟轻叹一声,那叹息中带着几分怜悯:“太子殿下,您可知道那些私矿中的矿工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他们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每日在暗无天日的矿洞中劳作十个时辰,稍有懈怠便会遭到鞭打。三年来,死在私矿中的矿工,不下千人。”
她从袖中取出一沓泛黄的纸张:“这是臣女从矿工家属手中取得的血书,共计一百三十二份,每一份都按着血手印。殿下可要过目?”
永明帝的手紧紧抓住龙椅扶手,指节发白。他死死盯着太子,声音沙哑:“景琰,他们说的...可是真的?”
太子踉跄后退,撞上身后的蟠龙柱:“父皇...儿臣...儿臣是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永明帝猛地站起,将龙案上的账册狠狠摔在地上,“贪墨军饷、私开矿藏、蓄养私兵、构陷忠良!这是一时糊涂?朕将监国之权交予你,你就是这般回报朕的信任?”
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太监连忙上前搀扶,却被他一把推开。
萧绝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突然开口:“陛下,臣还有一事禀报。”
他拍了拍手,殿外立即有两名东厂番押着一人走入。那人衣衫褴褛,面容憔悴,却仍能看出曾经的儒雅气质。
“温景然?”沈锦瑟微微一愣,没想到这位曾经温文尔雅的太医会以这样的方式再次出现。
温景然跪倒在地,声音哽咽:“陛下,臣有罪!臣...臣受太子胁迫,在太医院中为他配制毒药,用于铲除异己。去年暴毙的礼部侍郎张大人,前月病逝的御史中丞刘大人,皆是被臣...被臣毒杀的......”
满殿哗然!
“你...你...”太子指着温景然,浑身颤抖,“你竟敢背叛本宫!”
温景然抬头,眼中满是血丝:“殿下,您答应过臣,只要臣为您办事,就放过臣的家人。可您...您却派人将臣的妻儿软禁在东郊别院,以他们的性命相胁......”
沈锦瑟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已恢复清明:“陛下,人证物证俱在,太子殿下结党营私、贪墨军饷、私蓄兵力、毒杀大臣,其罪当诛。”
永明帝颓然坐回龙椅,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他望着跪在地上的太子,眼中情绪复杂——有愤怒,有失望,更有深切的痛心。
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疲惫不堪:“太子萧景琰,废除储君之位,押入天牢,听候发落。东宫一应属官,全部收监候审。”
禁卫上前,卸去太子冠冕朝服。
太子在被押出殿门的那一刻,突然回头,死死盯住沈锦瑟,眼中是刻骨的恨意:“沈锦瑟!你这个妖妃!你与阉人勾结,祸乱朝纲,不得好死!”
沈锦瑟却笑了,那笑容明媚如朝阳初升,与殿内肃杀的气氛形成鲜明对比:“谢谢殿下夸奖,毕竟能把您这真龙之子送进天牢的,只能是妖。下次投胎,记得做个好人。”
太子被押走后,金銮殿内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永明帝疲惫地挥挥手:“退朝吧。”
百官如蒙大赦,纷纷躬身退出。
就在沈锦瑟与萧绝也要转身离去时,永明帝突然开口:“萧绝,锦瑟,你们留下。”
大殿内只剩下他们三人。
永明帝从龙椅上站起,缓缓走下台阶,在萧绝面前停下:“今日之事,你们做得很好。”
他的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
萧绝躬身:“臣职责所在。”
永明帝的目光转向沈锦瑟:“郡主医术超群,智勇双全,此次江南之行,受苦了。”
沈锦瑟微微欠身:“陛下言重了,为君分忧,是臣女本分。”
永明帝沉默片刻,突然道:“你们可知,朕为何独独留下你们?”
萧绝抬头,与永明帝对视:“陛下是担心,打掉一个太子,会养出一个更难以控制的权臣。”
永明帝眼中精光一闪,随即轻笑:“萧绝啊萧绝,你总是这般聪明。”
他踱步至窗前,望着殿外广场上逐渐散去的百官:“太子虽倒,但朝中势力盘根错节。朕需要一把更锋利的刀,也需要...一个能握住这把刀的人。”
沈锦瑟心中一动,隐约明白了皇帝的用意。
永明帝转身,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萧绝,朕欲立三皇子为储君,你意下如何?”
萧绝神色不变:“三皇子仁厚贤明,是储君的不二人选。”
“很好。”永明帝点头,又看向沈锦瑟,“郡主,朕听闻你的回春堂在京城名声鹊起,救治百姓无数。”
沈锦瑟恭敬回道:“悬壶济世,是医者本分。”
永明帝微微一笑:“若朕许你掌管太医院,并将你的医学推广至全国,你可愿意?”
沈锦瑟心中警铃大作。这是恩赐,更是束缚。一旦接手太医院,她就再难像现在这般自由行医,更将卷入更深的政治旋涡。
她正要婉拒,萧绝却抢先开口:“陛下,锦瑟性情不喜约束,恐怕难当此任。且太医令一职事关重大,需德高望重者担任为宜。”
永明帝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掩去:“既然如此,朕也不强求。不过...”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意味深长:“萧绝,你年岁不小了,是时候成家了。朕有意将安国公之女赐婚于你,你以为如何?”
沈锦瑟的心猛地一沉。
萧绝却突然跪地,声音清晰而坚定:“陛下厚爱,臣感激不尽。但臣与锦瑟郡主早已互许终身,此生非她不娶,还请陛下成全。”
永明帝愣住了。
沈锦瑟也愣住了。
大殿内再次陷入寂静,唯有窗外风声呼啸。
许久,永明帝才缓缓开口,语气复杂:“萧绝,你可知你在说什么?你是宦官之身,如何娶妻?”
萧绝抬头,目光坚定:“臣并非真宦官,此事说来话长。但臣对锦瑟之心,天地可鉴,望陛下明察。”
永明帝的眉头紧紧皱起,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扫视。
沈锦瑟深吸一口气,也跪在萧绝身旁:“陛下,臣女与九千岁相识于微末,共历生死,早已心意相通。还请陛下成全。”
她抬起头,眼中是毫不退缩的坚定。
永明帝看着跪在面前的二人,良久,突然大笑起来:“好!好一个情深义重!既然你们如此坚决,朕便成全你们!”
他走回龙案前,提笔疾书:“朕就赐婚萧绝与沈锦瑟,择吉日完婚!至于萧绝的身份...”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待新太子册立之后,朕自有安排。”
“谢陛下隆恩!”二人齐声道。
走出金銮殿时,已是日上三竿。
阳光洒在汉白玉台阶上,反射出刺目的光芒。
沈锦瑟眯起眼,轻声道:“你刚才...为何要那么说?”
萧绝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我说的是事实。”
他的目光太过直接,让沈锦瑟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可是...”
“没有可是。”萧绝打断她,伸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与他对视,“沈锦瑟,从在棺椁中遇见你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是我此生唯一的变数,也是我唯一想要的结局。”
他的指尖温热,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沈锦瑟望着他深邃的眼眸,那里映着她微微发怔的模样。许久,她轻轻笑了,那笑容如春风拂过冰湖,温暖而真实:“好。”
一个字,轻如羽毛,却重如千钧。
萧绝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浓得化不开的柔情。他低头,在她额上印下轻轻一吻。
远处,刚刚被立为储君的三皇子站在宫墙下,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眼中情绪复杂难辨。
更远处的宫门外,一辆马车悄然驶离。车帘掀开一角,露出慕容烬苍白而疯狂的脸。
“情深义重?”他轻声嗤笑,“很快,你们就会知道,这世间最不可信的,就是人心。”
车帘落下,马车汇入京城熙攘的人流,消失不见。
风起,卷起一地落叶,预示着多事之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