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内,血腥气与龙涎香交织成一种诡异的甜蜜。
马皇后自戕的血迹在青石地砖上蜿蜒如蛇,几个宫人跪地擦拭,清水很快染成淡粉。老亲王捧着那方仿制玉玺的手仍在颤抖,方才跪地称臣的群臣此刻面面相觑,空气中浮动着未散的野心与算计。
北狄陈兵边境的急报,像一块巨石投入本就不平静的湖面。
当真是一刻不得闲。沈锦瑟极轻地叹了一句,目光扫过殿内诸人。那些被暂时压下的欲望,此刻又因外患而蠢蠢欲动。
萧绝握着她的手力道未松,指尖冰凉,与他沉静如渊的面色形成鲜明对比。他没有看向殿外送信的阿吉,视线缓缓掠过安亲王、靖王,以及几位尚在震惊中的尚书。
慌什么。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天,塌不下来。
安亲王深吸一口气,上前将玉玺放回鎏金木匣,双手捧起,目光复杂地转向沈锦瑟:沈医官......不,此刻或许该称您娘娘?若非您与萧督主力挽狂澜,我大周此刻已陷于篡逆之手。如今内忧暂平,外患已至,国赖长君,更赖贤后。
他话语一顿,猛地撩袍,当着众臣的面朝沈锦瑟深深跪拜:
请娘娘为天下计,继位中宫,母仪天下!
这一跪,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
方才还在观望的群臣,无论是折服于沈锦瑟的智谋,还是慑于萧绝的威势,此刻都反应过来。丞相、尚书、宗亲......黑压压地跪倒一片,请愿声浪在大殿中回荡。
靖王脸色铁青,在周围所有人都跪下的孤立中,他不情不愿地单膝点地,低下的眼中满是怨毒。
凤印就在木匣中,与玉玺并排而放。那是天下女子权势的巅峰,此刻距离沈锦瑟只有几步之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期待、审视、算计、嫉妒......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萧绝侧头看她,深邃的眼眸中情绪难辨。他承诺过,这天下,若她要,他便夺来送她。若她不要......
沈锦瑟看着眼前跪倒的群臣,看着那代表无上荣光的凤印,脑海中闪过的却是穿越之初棺椁中的窒息,靖国公府后宅的腌臜,疫病营中百姓绝望的眼神,边城伤员痛苦的呻吟,温景然咽气前交付玉佩时的希冀......还有与身边这人从相互试探到并肩作战,于刀光剑影中滋生出的、不容于世的牵绊。
皇宫很好,金碧辉煌,权势滔天。
但四方的宫墙,困不住她来自现代的灵魂,也容不下她医行天下的誓愿。
她轻轻挣开萧绝的手,上前一步,并未先去接那木匣,而是弯下腰,双手稳稳扶住安亲王的手臂。
老王爷,请起。她的声音清越,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诸位大人,请起。
安亲王抬头,眼中带着错愕。群臣面面相觑,迟疑着未曾动作。
沈锦瑟手上加了分力道,不容置疑地将老亲王扶起,目光坦然迎上他疑惑的视线:
锦瑟一介医者,志在悬壶济世,而非困守宫闱。这凤印,这后位,非我所求。
殿内瞬间一片哗然!
拒接凤印?!自古以来,哪有女子能拒绝这唾手可得的皇后之位?
靖王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安亲王急道:娘娘!如今局势初定,正需您与萧督主这般定海神针坐镇中枢啊!且您医术通神,德才兼备,正位中宫乃是众望所归!
王爷谬赞。沈锦瑟微微颔首,语气依旧坚定,锦瑟所为,不过是尽了医者本分。此前种种,皆为自保与拨乱反正。如今真相大白,新君已立,朝纲有诸位贤臣辅佐,边境之患......她顿了顿,看向萧绝,我相信朝廷自有良将能臣应对。
她唇角牵起一抹清淡却坚定的笑意,那笑容里有超脱于权力纷争之外的豁达。
我的战场,在病榻之前,在疫病之地,在需要救治的每一个角落。我的银针,是用来救人性命,而非执掌凤印,权衡六宫。她的目光越过重重宫门,仿佛已看到了更广阔的天地,天下百姓之疾苦,远甚于宫闱之倾轧。权柄非我所愿,天下安康方为我心。
她转向那位一直安静站在角落、素有贤名的婉郡主。年方二八的少女眉目温婉,气质沉静,在方才的混乱中始终低眉顺目,此刻被沈锦瑟目光锁定,不由微微一怔。
婉郡主性情柔嘉,仁厚聪慧,自幼熟读诗书,明礼知义。沈锦瑟朗声道,若论母仪天下,锦瑟认为,婉郡主是更合适的人选。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婉郡主身上,她脸颊微红,无措地看向安亲王。
安亲王愣住了,仔细打量着婉郡主。几位老臣也窃窃私语起来。婉郡主的父亲只是个闲散郡王,母家更是清流文人,无甚实权,若立她为后,确实不会造成外戚干政之患......
萧绝在此刻上前一步,与沈锦瑟并肩而立。他并未多看那凤印一眼,只沉声道:本座之意,与锦瑟相同。权柄名利,不过过眼云烟。此前种种,皆为肃清朝纲,拨乱反正。如今事了,本座愿交还一切权柄,只做一闲散之人,与妻同行。
交还权柄四字,如同惊雷,再次炸响在众人耳边。九千岁萧绝,权倾朝野,掌控司礼监与东厂,竟说要全部交还?!
这夫妻二人,一个拒接凤印,一个欲交还权柄,竟都要从这权力旋涡中抽身而退?!
安亲王看着眼前并肩而立的两人,男子俊美无俦却威势天成,女子清丽绝俗却目光坚定。他们站在一起,仿佛自成一方世界,任何世俗的权威都无法将其禁锢。他心中蓦地升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震撼,有惋惜,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敬佩。
他长叹一声,再次躬身,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敬意:老臣......明白了。萧先生,沈医官,胸怀磊落,志存高远,老臣佩服!
他转向婉郡主,语气郑重:郡主,日后......要多仰仗您了。
婉郡主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上前敛衽行礼:婉卿必当竭尽全力,不负诸位厚望。她悄悄抬眼,飞快地看了沈锦瑟一眼,眼中充满了感激。
沈锦瑟对她微微一笑,带着几分鼓励,低声道:后宫这摊子,以后就辛苦你了。记得常找我把脉,包治宫斗后遗症。
婉郡主先是一愣,随即忍俊不禁,紧张的情绪消散了不少,轻轻了一声。
大局,便在沈锦瑟与萧绝这惊世骇俗的拒绝中,悄然落定。
**>**沈锦瑟拒后位,萧绝辞权柄,伉俪同心,只愿医行天下!**
尘埃落定,群臣怀着复杂的心情缓缓退去。空旷的大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以及殿外渐沉的暮色和遥远天际传来的闷雷声。
沈锦瑟走到殿门口,看着天际翻滚的乌云,伸出手,接住了几滴冰凉的雨点。
这下,算是把天捅了个窟窿吧?她语气带着几分调侃,回头看向萧绝。
萧绝走到她身后,将一件不知从何处取来的薄披风搭在她肩上。捅便捅了。他语气平淡,自有高个子顶着。
沈锦瑟失笑,任由他为自己系好披风带子。他的指尖偶尔划过她的颈侧皮肤,带着一丝凉意,却莫名让人心安。
接下来,去哪?她问,声音里带着卸下重担后的轻松。
萧绝握住她的手,十指紧扣,目光投向宫门外那被雨幕笼罩的、广阔无垠的天地。
夫人说去哪,便去哪。
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雨声淅沥,却盖不住其中蕴含的承诺。
宫灯次第亮起,在雨水中晕开一团团朦胧的光晕。两人携手,步下丹陛,走入那片迷离的雨幕之中,将身后象征着无上权力与束缚的辉煌宫阙,彻底抛在远处。
他们的身影在雨丝中渐渐模糊,唯有相牵的手,清晰而坚定。
新的传奇,不在庙堂,而在江湖,在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