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场事务步入正轨,外部压力因顾氏之名而暂缓,蔡泽肩头重担稍减,然其心志却愈发高昂。他深知,盐利虽巨,却如怀璧行于市,且与顾氏牵连日深,终非完全自主之道。蔡家需要一条更为隐蔽、更能渗透上层、且利润不菲的新财路,更要借此编织一张独属于自身的关系网。
书房内,灯火摇曳。蔡泽将一份精心撰写的绢帛推至吴安面前,上面并非账目,而是关于开设酒坊的详尽构想。
“舅父,盐场根基已固,当谋新路。”蔡泽声音沉稳,目光灼灼,“我欲酿一种酒,不,是数种酒,与此世间之浊酒,截然不同。”
吴安放下茶盏,眉头微蹙:“泽儿,酿酒之坊,江东遍地,利薄争烈,恐难有作为。莫非你又得了什么古法?”他如今对外甥的“古法”已是将信将疑,却又带着几分期待。
蔡泽微微一笑,指着绢帛道:“舅父请看。我非酿寻常之酒。古籍有载‘蒸馏提纯’之术,可化浊为清,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依此法,辅以不同工艺,可得数品,各具风韵,对应不同人等。”
他细细道来:“一品,名为 ‘秋露白’ 。取最上等粟米精华,经三重蒸馏,辅以特殊陈酿之法,所得酒液晶莹剔透,挂杯持久。其香醇厚馥郁,似秋日凝结之玉露,入口绵柔,然底蕴深厚,回味悠长,如名士低吟,余韵绕梁不绝。此酒产量极稀,非真正的钟鸣鼎食之家、累世公侯不可得,其价,当以金计,乃至更高,非为售卖,乃为结交顶尖权贵之贡品。”
吴安眼神微动,已然意动。
“二品,名为 ‘玉壶冰’ 。”蔡泽继续道,“工艺略简于‘秋露白’,酒体同样清澈,然香气清冽自然,如山间清泉,入口爽净,略带甘甜,酒性温和而不失力道。此酒,当为郡县豪族、清流名士、世家子弟所好,彰显其风雅品味。其利,可为中坚。”
“三品,名为 ‘流霞醉’ 。”他语气一转,“此酒与众不同,我将刻意降低其酒力,却在酿造过程中,融入江南春日之桃花、桂花等花瓣,或以山野浆果共酵,使得酒液微泛霞光,香气带着淡淡花果之味,口感甜润易饮,不易醉人。此酒,专为豪门贵妇、闺阁佳人、乃至风流雅士宴饮助兴所备,其利,在于开拓他人未曾涉足之境。”
吴安听得目瞪口呆,前三品已远超他的想象,不禁问道:“那……第四品又是何物?”
蔡泽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四品,名为 ‘西风烈’ !此酒反其道而行,追求极致的烈性!经多次蒸馏,取酒头最烈之火线,酒液入口如刀,下喉如火,一股豪猛之气直冲顶门,非性情豪爽、惯于搏杀的游侠、猛士不敢轻试!此酒,或可助我等结交草莽豪杰,市井英豪。”
吴安倒吸一口凉气,被外甥这宏大的构想和精准的定位彻底震撼。这已不是简单的酿酒牟利,而是如同排兵布阵,针对不同阶层,投放不同利器!
“妙!妙啊!”吴安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得站起身来,在房中踱步,“四品定鼎,覆盖四方!泽儿,此策若成,我蔡家何愁不兴!只是……这诸多品类,工艺想必极其繁复,耗费……”
“舅父放心。”蔡泽成竹在胸,“核心‘蒸馏提纯’之术,由我亲自掌控,绝不外泄。不同品类,无非在原料、工艺细节、添加之物上变化。初期,我们不必四品齐出,可先推出 ‘玉壶冰’ 与 ‘流霞醉’ 试水。‘玉壶冰’面向士族,利润可观;‘流霞醉’开辟新域,可迅速引起贵妇圈层关注,其利亦厚。待此二品站稳脚跟,市场仿冒者渐多,利润摊薄之时,我们再推出更为高端稀有的 ‘秋露白’ 与更为烈性的 ‘西风烈’ ,同时将‘玉壶冰’等旧品降价,既可满足更高需求,又能挤压仿冒者的生存空间,可谓一石二鸟!”
吴安闻言,眼中精光爆闪,彻底折服。“好!好一个逐步推出,高低搭配!就依你!舅父便是倾尽所有,也助你成此大业!”
计议已定,行动迅捷如风。庄园深处那处僻静院落再次被启用,成为绝密的酒坊。沈氏父子被再次秘密请来,依据蔡泽提供的、更为复杂的图纸,打造改进后的蒸馏器具。这一次,蔡泽设计了可调节火候的专用灶台,不同规格的甑锅,以及效率更高的冷凝系统。
与此同时,酿酒的前期准备紧锣密鼓。挑选最上等的粮食,由绝对可靠的家仆在严密监督下制曲、蒸粮。蔡泽则亲自调配“流霞醉”所需的花卉、果物比例,反复试验,以求达到色、香、味的最佳平衡。对于“西风烈”,他则专注于如何通过掐头去尾、精确控制蒸馏过程,获取酒性最烈、杂质最少的核心部分。
过程依旧充满挑战。火候控制失当,导致酒液带有焦糊味;花果添加时机不对,使得“流霞醉”香气混杂;冷凝不佳,导致酒液流失……每一次失败,蔡泽都如同最耐心的工匠,记录、分析、调整。吴安看着不断投入的钱粮,虽肉疼,却因见识过“凝霜”的奇迹,以及对这四品酒未来的巨大期待,始终咬牙支持。
数月光阴在反复试验中流淌。终于,在一个晚霞漫天的黄昏,酒坊内接连传出成功的喜悦。
首先成功的是 “玉壶冰” 。清澈如山泉的酒液缓缓流出,香气清冽,入口爽净,余味带着一丝粮食天然的甘甜,与此世任何浊酒皆然不同。吴安品尝后,久久无言,最终长叹:“此酒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尝?仅此一品,已足可傲视江东!”
紧接着, “流霞醉” 也传来了佳音。微带淡粉光泽的酒液,散发着幽幽的桃花香气,入口甜润,酒力温和,仿佛将江南春色融入了玉液之中。连平日不甚饮酒的吴氏,在蔡泽恳请下浅尝一口,也忍不住赞道:“此酒……竟不似酒,倒像是仙家琼浆,泽儿,你这是要赚尽天下女儿家的眼泪和银钱了。”
蔡泽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知道,最艰难的一步已经迈出。他没有急于求成地去尝试工艺更复杂的“秋露白”和风险更大的“西风烈”,而是决定先将“玉壶冰”与“流霞醉”推向市场。
他亲自监督,定制了一批造型雅致的白瓷瓶与略显秀美的粉彩瓷瓶,分别盛装“玉壶冰”与“流霞醉”。标签请人精心设计,字迹飘逸。
“舅父,”蔡泽对摩拳擦掌的吴安郑重叮嘱,“此二酒初现于世,物以稀为贵。放出风声,但严格控制出货量,价格定要高,非家资丰厚者不可问津。尤其‘流霞醉’,可暗示其有养颜之效,专走各家夫人、女眷的门路。”
吴安心领神会,他深知如何吊人胃口。很快,关于蔡家新出一种清澈如水、风味绝佳“玉壶冰”,以及一种专为女子所酿、色香俱佳的“流霞醉”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在吴郡、会稽的上层圈子里悄然流传开来。起初只是小范围品鉴,那迥异于寻常浊酒的纯净口感与独特风味,立刻引发了巨大的轰动。
求购者络绎不绝,价格被炒得越来越高。吴安严格按照蔡泽的策略,限量供应,营造出一种一酒难求的景象。银钱再次如潮水般涌来,其利润之高,甚至开始逼近“凝霜”。
站在酒坊院中,闻着空气中弥漫的、混合了粮食与花果的独特酒香,蔡泽目光沉静。他知道,这只是开始。“玉壶冰”与“流霞醉”的成功,验证了他的道路,也为后续“秋露白”与“西风烈”的推出,积累了足够的资本与声望。他手中掌握的,不仅仅是点石成金的技艺,更是撬动人心、划分阶层的无形钥匙。这四品美酒,将与那白砂岙的“玉盐”一起,成为他在这乱世棋盘上,落下的又一步重棋。未来的市场风云,已在他掌中初现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