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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徽是爬完最后三十里路的。

当他终于望见广宗大营那连绵如山的旌旗时,双膝的骨头已经磨得几乎要从皮肉里戳出来。左腿的箭伤早已溃烂发黑,每向前挪动一寸,腐肉里就会渗出带着恶臭的黄水。右臂自肘部以下软绵绵地拖着,只在肩关节处还连着些筋肉——那是三天前遭遇汉军斥候时,被一柄斩马刀生生劈断的。

他记不清这一路上爬过了多少具尸体。

有突围时一同冲出来的黄巾力士,有沿途倒毙的流民,甚至还有几具穿着汉军皮甲的斥候。每一次从那些已经开始肿胀发臭的躯体旁爬过,他都要停下来喘息很久,用还能活动的左手从尸体上摸索些能吃的东西——半块发霉的饼,一把生米,甚至是从箭囊里倒出来的、沾着血的炒面。

怀里的那封血书已经被体温焐得滚烫,羊徽能感觉到自己的胸口正贴着一块硬邦邦的、被血和汗浸透了三层的帛布。有好几次,他恍惚中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正趴在黄泉路上向前爬行。但每当这个念头升起,斥丘城头那面在风中猎猎作响的“人”字大旗就会在眼前浮现,张梁那双因绝望而血红的眼睛就会盯着他。

“必须……送到……”

这句话成了支撑他爬过最后一段路的唯一咒语。

广宗城的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当守门的黄巾士卒发现这个从尘土中“长”出来的东西时,足足有五六个人端着长矛围了上来。直到有人认出羊徽脸上那两道交错的刀疤——那是两年前在巨鹿城外与官军血战留下的。

“是……羊将军?”一个年轻士卒的声音在颤抖。

羊徽张了张嘴,喉咙里只发出“嗬嗬”的声响。他用尽最后力气,从怀里掏出那封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帛书,高高举起。夕阳的余晖照在那团被血污包裹的东西上,竟然反射出一种妖异的暗红光泽。

“快!快抬进去!去见天公将军!”

当羊徽被抬着穿过大营时,两侧的黄巾士卒自动让开道路。他们沉默地看着门板上这个几乎不成人形的躯体——肋骨从破烂的皮甲下戳出来,背上插着的三支断箭随着抬行的晃动而微微震颤,左腿膝盖以下已经肿得发亮,皮肤呈现骇人的青黑色。

有人低声啜泣起来。

中军大帐比斥丘的将军府要大上三倍,帐内点着二十四盏青铜油灯,将整个空间照得亮如白昼。然而当羊徽被抬进来时,最先冲进鼻腔的却不是灯油的烟气,而是一股浓烈到化不开的草药味——黄连、当归、川芎、还有某种带着苦腥气的不知名药材,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属于病榻的气息。

帐内没有议事的长案,没有悬挂的地图,甚至没有象征统帅权威的刀架旗台。

正中央,只有一张宽大的卧榻。

榻上之人半倚着厚厚的杏黄锦被,身上盖着另一层绣着北斗七星的云纹绸衾。即便隔着数丈距离,羊徽依旧能清晰地看到——那位曾经在巨鹿城外登坛做法、挥手间云气翻涌、让十万信众顶礼膜拜的“大贤良师”,如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之前朱儁派来的刺客,虽然没要了张角的命,却让张角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

张角的脸上几乎看不到肉了。

颧骨高高凸起,在油灯的光线下投出深深的阴影。眼窝深陷得可怕,眼皮松垮地耷拉着,只能勉强睁开一条缝隙。曾经乌黑浓密、在作法时会无风自动的长发,如今变得干枯灰白,用一根简单的木簪草草束在头顶。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嘴唇——完全失去了血色,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青紫,唇角还残留着未擦净的暗红血渍。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杏黄道袍,宽大的袖口下伸出的那只手,枯瘦得如同秋天的树枝。那双手正颤抖着,捧着一卷摊开的古旧帛书。

《太平要术》。

羊徽认得那卷书。三年前在巨鹿,张角就是捧着这卷书,站在三丈高的法坛上,对天地、对十万信众宣读“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谶言。那时书卷崭新,帛面洁白,墨字如刀。如今,那卷书的边缘已经被摩挲得起了毛边,更刺目的是——帛面上竟然溅着点点暗红色的血斑!

那些血斑正好落在“岁在甲子,天下大吉”八个字上,将“大吉”二字染得一片污浊。

“放……放下我……”羊徽用还能活动的左手拼命推搡抬着他的士卒。两名亲兵小心地将他放在离卧榻还有三丈远的地毡上——这是规矩,除了葛臧等几位亲传弟子,没有人能靠近大贤良师三丈之内。

羊徽挣扎着想爬起来行礼,但这个动作牵动了全身的伤口。他猛地弓起身子,从喉咙深处咳出一大口黑红色的血块,那血块里甚至能看见细小的碎片。

“莫要动。”

一个声音响起。

那声音沙哑、微弱,像是从一口即将干涸的深井里传来。每一个字都带着气若游丝的喘息,却又奇异地保持着某种节奏——那是长年布道讲经养成的、深入骨髓的语言习惯。

张角终于抬起头,睁开了眼睛。

就在那一瞬间,羊徽浑身剧震。

那双眼睛!

尽管深陷在眼窝里,尽管布满了血丝,尽管眼皮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但当张角真正睁开眼睛看向他时,羊徽感觉自己仿佛被两道实质性的目光刺穿了。

那不是普通病人的眼神。

那是一种……洞悉了太多秘密、承载了太多重量、看透了太多生死之后,反而变得异常平静的眼神。就像深不见底的古潭,表面波澜不兴,底下却涌动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在这眼神的注视下,羊徽忽然觉得,自己这一路爬过来的所有苦难、所有惨烈、所有濒临崩溃的绝望,都变得……微不足道。

“是梁弟……派你来的?”张角缓缓问道。他的语速很慢,每说几个字就要停下来喘息,但每个字都咬得异常清晰。

“天……公……将军……”羊徽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不是因为疼痛,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他终于把信送到了。在爬过那三百里血肉之路、在看着八百弟兄一个个倒下去、在自己也无数次想放弃的时候,支撑他的就是这个瞬间。

他颤抖着,用还能动的左手再次探入怀中。那个动作引发了又一阵剧烈的咳嗽,但他不管不顾,终于从最贴身的内袋里,扯出了那封被血、汗、泥土浸透得硬邦邦的帛书。

“斥丘……败了……”羊徽的声音破碎不堪,但他强迫自己说下去,用最简短的词汇,勾勒出那幅地狱图景,“十万大军……漳水……火牛……重骑……李大目……黄龙……车猛……皆殁……人公将军……两万残部……困守孤城……蔡泽围城……日夜猛攻……城……城快破了……”

每吐出一个名字,张角摩挲《太平要术》的手指就会微微一顿。

当听到“火牛”两个字时,张角枯瘦的手背上,青筋猛地暴起。那卷珍贵的《太平要术》被他捏得皱成一团,帛面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撕裂声。

“蔡泽……”张角缓缓念出这个名字。

帐内的空气骤然变冷了。

那个名字仿佛带着某种不祥的魔力。葛臧和两名童子同时低下头,连呼吸都放轻了。油灯的火苗无风自动,在墙壁上投出晃动的、鬼魅般的影子。

“又是他。”张角的声音里听不出愤怒,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认命的疲惫,“南阳一把火……长社一把火……如今在漳水,还是火……这个年轻人,是上天派来焚尽我太平道的劫火吗?”

他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这一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张角整个身子都弓成了虾米,瘦骨嶙峋的脊背在道袍下凸出可怕的形状。他用手死死捂住嘴,但鲜红的血还是从指缝间汩汩涌出,滴在杏黄色的道袍上,滴在《太平要术》的帛面上,也滴在锦被上。

“师尊!”葛臧扑到榻边,声音里带着哭腔。他想要扶住张角,却被一只颤抖的手推开。

咳嗽持续了足足半盏茶的时间。

当张角终于缓过气时,他摊开手掌——掌心赫然是一滩粘稠的、夹杂着暗色碎块的鲜血。那血在油灯光下反射出妖异的光泽,仿佛有生命般在掌纹间缓缓流动。

葛臧急忙递上干净的丝帕,但张角没有接。他只是怔怔地看着自己掌心的血,看了很久很久。然后,他缓缓地、小心翼翼地将手掌翻过来,让那些血滴落在《太平要术》上。

“噗嗒……噗嗒……”

血滴在古旧的帛面上晕开,恰好落在“甲子”二字上,将那两个原本就沾着旧血斑的字,染得一片猩红。

“臧儿。”张角的声音忽然平静下来,平静得可怕。

“弟子在!”葛臧跪在榻前。

“击鼓。”张角说,每一个字都像用尽了全身力气,“聚将。”

“师尊!您的身子——”

“去!”张角猛地抬眼。

就在那一瞬间,羊徽看到了毕生难忘的景象。

那位奄奄一息的老人,那双深陷的眼睛里,骤然迸发出一种光芒——那不是健康人的神采,不是壮年时的威严,而是一种……燃烧生命换来的、回光返照般的炽烈!就像即将熄灭的烛火在最后一刻,猛然蹿起三尺高的烈焰!

“太平道的天,还没塌。”张角一字一顿,声音虽然依旧沙哑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从九幽深处传来的力量,“百万兄弟的眼睛,还在看着。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撑到看见黄天立起的那一天。去,击鼓。”

葛臧浑身颤抖,泪流满面。但他不敢再违逆,重重磕了三个头,爬起来踉跄着冲出大帐。

很快,鼓声响了。

不是寻常聚将的鼓点。而是三急三缓,再九声连擂——这是太平道最高级别的聚将令,只有在生死存亡关头才会敲响。鼓声从大帐外的牛皮巨鼓传出,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心跳,一声声滚过广宗大营的每一个角落。

整个大营瞬间活了。

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涌来。不是整齐的军靴踏地声,而是杂乱、急促、带着铁甲碰撞铿锵的声响。火把的光影在帐外晃动,将一道道或雄壮、或剽悍、或精干的身影投在帐帘上。

帐帘第一次被掀开。

进来的是孙轻。

这个中年将领并不高大,甚至有些瘦削。但他走进来的姿势,就像一柄出鞘的刀——每一步都踏得极稳,肩背挺得笔直,腰间那柄环首刀的刀鞘随着步伐轻轻拍打甲裙,发出规律的“嗒、嗒”声。他的脸很普通,普通到扔进人堆里就找不出来,唯独那双眼睛,沉静得像两口古井,井水无波,却能倒映出人心最深处的恐惧。

孙轻进帐,第一眼就看到了地上的羊徽。他的瞳孔微微一缩,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第二眼,他看到了卧榻上的张角,看到了道袍上的血,看到了《太平要术》上新旧交叠的血斑。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走到帐中,单膝跪地,抱拳:“末将孙轻,听令。”

帐帘第二次被掀开。

这次进来的是王当。与孙轻的沉静截然相反,王当就像一头闯进帐篷的猛虎——身高八尺,肩宽背厚,满脸虬髯根根戟张。他披着一身鱼鳞铁甲,甲叶上布满了刀砍斧劈的痕迹。腰间挂着的不是刀,而是一对碗口大的八棱铜锤,锤头上暗红色的血垢已经渗进了铜纹里。

王当一进来,帐内的空气都仿佛变重了。他瞪着一双牛眼扫视一圈,目光在羊徽身上停留了一瞬,喉结滚动了一下。然后他大步走到孙轻身边,轰然跪倒,地面都震了震:“末将王当,听令!”

第三个进来的是曹寂。

这个人很怪。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布衣,外面套着件简陋的皮甲,看起来不像将领,倒像个落魄书生。但他腰间挂着一对短戟——戟长不过二尺,戟刃却宽得惊人,在油灯下泛着幽幽的蓝光,显然是淬过剧毒。曹寂走路没有声音,像一片飘进来的影子。他进帐后谁也不看,径直走到一旁,抱臂而立,闭上眼睛。

但他站在那里的那一刻,帐内所有人都感觉到一股寒意——就像被一条毒蛇盯上的那种,从尾椎骨爬上天灵盖的寒意。

接下来,人影不断涌入。

“金刀”公孙述背着一柄门板宽的金背大刀,刀柄上缠着的红绸已经脏得看不出颜色。他进来时,大刀的刀鞘不小心蹭到了帐帘,厚重的牛皮帐帘竟然“刺啦”一声被划开一道口子。

“暴虎”瞿通赤着上身,只穿一件虎皮坎肩,露出精铁般黝黑的肌肉。他脖子上挂着一串兽牙项链,最大的那颗虎牙足有婴儿拳头大。走进来时,他喉咙里发出低沉的、野兽般的呼噜声。

“旱魃”卞珩整个人裹在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里,连脸都遮住了大半,只露出一双苍白得没有血色的手。他走过的地方,油灯的火苗会无端端地矮下去一截,仿佛被他吸走了热量。

“剔骨”尉迟明是个笑嘻嘻的胖子,圆脸圆眼,看起来人畜无害。但他左手永远戴着一只鹿皮手套,手套指尖的位置,隐隐透出金属的冷光——那是特制的指套,顶端带着倒钩,专门用来撕开皮甲、抠出骨头。

柴用、董一撞、甘辛、曲戎、庄槐、于直、段与、申贾、岳宗、虞卿、匡颖、贾浅……

一个接一个,广宗大营里所有叫得上名号的渠帅、悍将,全部到齐了。

不到一刻钟,大帐内便站满了人。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声、甲叶轻微的碰撞声、还有油灯燃烧的噼啪声。所有人都看着卧榻上的张角,看着地上不成人形的羊徽,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令人窒息的压抑。

张角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

他的动作很慢,每转动一下脖颈,都能听到骨头摩擦的细微“咔咔”声。

“都来了。”张角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微弱了,却奇异地传到了每个人耳中,“好。那我说件事。”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这个简单的动作引发了一阵轻咳,但他强行压了下去。

“斥丘,败了。”

四个字,轻飘飘的四个字。

帐内一片死寂。

“梁弟的十万大军,在漳水畔,被蔡泽用火牛阵冲垮了。李大目、黄龙、车猛、边胥、寇臣……你们认识的那些老兄弟,都战死了。”

张角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用刀刻在骨头上那样清晰。

“梁弟带着两万残兵,退守斥丘城。现在,被蔡泽的数万官军围得水泄不通。城,快破了。”

他停了下来,目光再次扫过众人。

愤怒。

悲痛。

杀意。

还有……恐惧。

对,恐惧。张角清楚地看到了几个年轻渠帅眼中闪过的恐惧。不是怕死,是怕那个名字——蔡泽。那个仿佛天克太平道的名字,那个用一场场大火焚尽黄巾希望的名字。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张角忽然笑了。那是一个极其疲惫、极其惨淡的笑容,嘴角扯动时,又有血丝从唇缝渗出来,“你们在想,蔡泽是不是不可战胜?他在南阳杀了曼成,在长社烧了波才的主力,现在在漳水,又烧了梁弟的十万大军……他是不是上天派来灭我太平道的?”

没有人回答。

但沉默本身就是答案。

“我也怕。”张角坦然地说,声音轻得像耳语,“夜深人静时,我这把老骨头疼得睡不着,就会想……是不是我错了?是不是苍天还没死?是不是黄天……还没到时候?”

帐内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但每次想到最后,我都会想起二十年前。”张角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穿透了帐顶,看到了遥远的过去,“那时我在钜鹿行医,见到的是什么?是易子而食!是路有冻死骨!是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那些被逼着拿起锄头、柴刀,跟在我身后高喊‘苍天已死’的人,他们有什么错?他们只是想要活下去!”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虽然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撼动人心的力量:

“所以我们没有错!太平道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世道!错的是那个坐在洛阳皇宫里、看着天下百姓饿死冻死还在饮酒作乐的皇帝!错的是那些趴在百姓骨头上吸髓敲膏的贪官污吏!”

张角猛地坐直了身体。

这个动作让他喷出了一口血,但他不管不顾,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太平要术》,将那卷染血的帛书高高举起:

“这上面写着‘岁在甲子,天下大吉’!这不是我张角说的!这是天意!是黄天给这个污浊世间的最后启示!你们告诉我——我们是该跪下来等死,等着蔡泽一把火把所有人都烧光,还是该站起来,用手中的刀,杀出一条生路,杀出一个天下大吉?”

“杀——!”

王当第一个吼出来。那吼声像炸雷,震得帐顶的灰尘簌簌落下。

“杀!!!”

公孙述、瞿通、卞珩、尉迟明……所有将领,所有渠帅,全部红了眼睛。他们拔刀的拔刀,捶胸的捶胸,吼声汇聚成一股狂暴的洪流,几乎要把大帐掀翻。

羊徽躺在地上,泪流满面。

等吼声稍歇,张角缓缓放下《太平要术》。他的力气似乎耗尽了,重新靠回软枕,喘息了很久,才再次开口:

“孙轻。”

“末将在!”孙轻踏前一步。

“你向来沉稳。”张角看着他,眼神复杂,“这次救援,你做主将。”

“末将领命!”

“公孙述、瞿通、卞珩、尉迟明、段与、虞卿、贾浅、柴用、曹寂。”张角继续点名,“你们九人,各领本部,随孙轻节制,以为臂助。”

“得令!”

张角的目光再次回到孙轻脸上。这一次,他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油灯的灯花都爆了三下。

“孙轻。”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轻到只有榻前几人能听见,“你过来。”

孙轻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迈步上前,走到离卧榻只有一丈的地方——这已经打破了“三丈之内不得近前”的铁律。葛臧想要阻拦,被张角用眼神制止。

“再近点。”张角说。

孙轻又往前走了三步,在离卧榻只有五尺的地方单膝跪下。这个距离,他能清晰地看到张角脸上每一道皱纹,能看到道袍上每一处血渍,能看到《太平要术》帛面上那些新旧交叠、触目惊心的血斑。

张角伸出手。

那只枯瘦如柴、布满老年斑的手,颤抖着,按在了孙轻的肩上。

“孙轻啊……”张角的声音里,第一次露出了疲惫之外的另一种情绪——那是长辈对晚辈的嘱托,是领袖对部下的信任,也是……兄长对可能失去弟弟的恐惧。

“兄弟们的命,交给你了。”张角说,每个字都像从肺腑里抠出来,“我知道你很沉稳,知道你会权衡利弊。所以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他盯着孙轻的眼睛,一字一顿:

“如果……如果救不得梁弟,如果事不可为……你一定要,把这十万兄弟,平平安安地带回来。”

孙轻浑身一震。

“黄天大业,路还长。”张角的手在颤抖,但语气异常坚定,“需要有人走下去。梁弟若真的……真的回不来了,那也是回归黄天的怀抱,是为天下苍生流尽了最后一滴血。但你,孙轻,你不行。这十万兄弟,也不行。你们得活着,活着看到黄天立起的那一天。”

帐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将领都听到了这番话。他们看着张角,看着这位形销骨立、咳血不止、却依旧在为他们、为太平道、为天下苍生谋划未来的老人,只觉得胸中有什么东西在燃烧,在沸腾,在咆哮。

孙轻跪在那里,肩膀被张角枯瘦的手按着。他能感觉到那只手在颤抖,能感觉到那只手的主人生命正在飞速流逝,也能感觉到——那只手里,传递过来的,是怎样的重量。

那是整个太平道的未来。

是十万兄弟的性命。

是“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誓言。

是……一位兄长,在理智与情感之间,最终选择了理智,却把所有的痛苦,都埋在了心底。

孙轻缓缓抬起头。

他看着张角,看着那张灰败的、濒死的脸,看着那双深陷的、却依旧燃烧着火焰的眼睛。

然后,他重重地、用额头磕在青砖地面上。

“咚!”

一声闷响。

“大贤良师。”孙轻的声音嘶哑,却带着钢铁般的坚定,“您说的,末将都懂。但——”

他抬起头,额头上已经磕出了血。但那双眼晴里,没有犹豫,没有退缩,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

“末将此去,必救出人公将军!”

他再次磕头。

“咚!”

“公孙述金刀无敌,一夫当关!”

“咚!”

“瞿通有暴虎之勇,万夫莫敌!”

“咚!”

“卞珩旱魃之躯,从无败绩!”

“咚!”

“尉迟明剔骨之名,可慑鬼神!”

孙轻直起身,额头上鲜血直流,但他浑然不觉。他看着张角,一字一句,像在立下血誓:

“更有段与、虞卿诸位将军襄助,十万精锐兄弟效死!那蔡泽纵然有三头六臂,又能如何?请大贤良师宽心,静待佳音!末将必携人公将军,平安归来!若不能——”

他顿了顿,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

“末将愿战死沙场,魂归黄天,永世护卫太平道旗!”

帐内,落针可闻。

所有将领都看着孙轻,看着这个向来沉稳、此刻却如同疯虎般立誓的男人。他们胸中的血,彻底沸腾了。

张角看着孙轻,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缓缓地、极其轻微地,叹了口气。

那只按在孙轻肩上的手,终于松开了。

“去吧。”张角闭上眼睛,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一切……小心。”

“末将——告退!”

孙轻重重抱拳,起身,转身,大步走向帐外。他的步伐依旧沉稳,但每一步踏下,青砖地面都会微微震动。

公孙述、瞿通、卞珩、尉迟明……所有被点名的将领,紧随其后。帐帘一次次掀起,一次次落下。每一次落下,帐内就少一批人,直到最后,只剩下葛臧、两名童子,还有地上奄奄一息的羊徽。

油灯还在燃烧。

张角依旧闭着眼睛,靠在软枕上。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太平要术》上那些血斑。许久,他低声开口,声音微弱得几不可闻:

“臧儿。”

“弟子在。”葛臧跪在榻边。

“把羊徽……抬下去,好生医治。”张角顿了顿,补充道,“用最好的药。”

“是。”

“还有……”张角睁开眼睛,望着帐顶,望着那摇曳的灯火投下的、晃动不安的光影,“派人去盯着孙轻。如果他……如果他真的为了救梁弟,要把十万兄弟都搭进去……你就用我的令箭,夺了他的兵权。”

葛臧浑身一震:“师尊!孙将军他——”

“我知道。”张角打断他,声音疲惫到了极点,“我知道他会怎么做。但我是大贤良师,我是太平道的天。有些决定……我必须做。”

他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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