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从阎罗天子殿抽离，司马烬在黑暗的差房中睁开了眼睛。
仇人的脸，从未如此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里。
二皇子，李泰。
他没有起身，就在椅子上静坐了一夜。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他便起身，用冷水洗了一把脸，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布衣。他没有去叫醒张龙和李四，独自一人走出了神捕司。
他步行穿过了大半个京城，来到了昨日那张卡片上所写的地址。那是一家茶楼，名叫“静心阁”，看上去毫不起眼。
他到得太早，茶楼的伙计才刚刚卸下门板，正在洒扫。
司马烬没有进去，只是站在街对面的一棵槐树下，安静地等待着。
他等了将近一个时辰。
昨天那个引路的中年男人，从茶楼的后门走了出来，一眼就看到了街对面的司马烬。男人脸上闪过一丝意外，他快步走过街道，来到司马烬面前。
“司马大人，您来得真早。殿下约的是今夜。”男人低声说道。
“我想现在就见殿下。”司马烬的语气很平静，但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男人犹豫了一下，但看到司马烬的眼神，他点了点头：“您请随我来。”
他没有再多问，领着司马烬从茶楼后门进入，穿过一个密道，再次来到了三皇子府的书楼前。
李琰显然也是刚刚起身，身上只穿着一件宽松的丝绸寝衣，头发还有些散乱。他看到司马烬，眼中露出了些许诧异。
“看来，你已经有答案了。”李琰挥手让下人退去，亲自关上了书楼的门。
“殿下，草民愿意为您效劳。”司马烬没有绕圈子，“但草民有一个问题。”
“说。”
“方祭酒的孙女，方小姐，现在是否还安好？”司马烬问。
李琰的目光沉了下去：“本王得到的消息是，人还活着。我二哥虽然行事狠辣，但也不会轻易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下杀手。他要的，是让方老师屈服，站到他的阵营里去。”
“殿下，您错了。”司马烬说道。
李琰的眉头皱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方小姐的命，现在危在旦夕。”司马烬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她被关在二皇子城西别院的一座水牢里。那里阴暗潮湿，看守她的，是二皇子府上的护卫统领，名叫周莽。此人嗜酒，且有虐待人的癖好。二皇子只让他看住人，可没说不能折磨人。再过三天，就算周莽不杀她，方小姐自己也撑不住了。”
书楼里的空气凝固了。
李琰脸上的从容和温和全部消失，震惊而愤怒。他死死地盯着司马烬，这个消息太过具体，让他无法怀疑。
“你怎么知道的？”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寒意。
“殿下不必问草民是如何知道的。”司马烬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您只需要判断，草民说的是真是假。以及，您是否要救人。”
李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的心绪显然乱了。他停下脚步，再次看向司马烬。
“你有办法？”
“有。”司马烬回答得干脆利落，“殿下，您想救人，有两种方法。第一种，您集结府中高手，硬闯别院，将人抢出来。但这么做，动静太大，等于直接和二皇子撕破脸。到时候人救出来了，您在父皇面前也讨不到好，还会落下一个‘不敬兄长，构陷手足’的罪名。”
“第二种呢？”李琰追问。
“第二种。”司马烬的嘴角勾起了一丝弧度，但眼中却没有笑意，“就是让二皇子，自己把人送出来。不仅如此，还要让他亲自绑了周莽，送到您的面前，给您赔罪。”
李琰的呼吸停顿了一下。他觉得司马烬说的话，简直是天方夜谭。
“如何做到？”
“周莽有个弱点，他好赌，在城南的‘快活坊’欠了三千两银子的高利贷。债主是‘黑虎帮’，已经给了他最后的期限，三日之内不还钱，就剁掉他一只手。”司马烬不疾不徐地说道，“殿下，您只需要派人，以黑虎帮的名义，给他送一封信。”
“信上写什么？”
“信上就告诉他，他看管的那个女人，是三皇子殿下您失散多年的私生女。只要他把人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到静心阁，不仅三千两的债务一笔勾销，您还会再给他三千两的封口费。”
李琰的眼睛亮了。他瞬间明白了司马烬的计策。
这是一个毒计。
周莽这种亡命之徒，在断手和巨款之间，一定会选择后者。他会以为这是三皇子想私了，避免家丑外扬。只要他把人送出来，二皇子囚禁方小姐的事就成了死无对证的烂账，而他自己则能拿到一大笔钱远走高飞。
但只要人一被送到静心阁，就等于落入了李琰的手中。人证物证俱在。
到时候，李琰完全可以反咬一口，说是二皇子的护卫统领利欲熏心，绑架方小姐，意图敲诈勒索自己。
二皇子为了自保，唯一的选择就是弃车保帅，亲手处理掉周莽，再向李琰和方家赔罪，把这件事压下去。
如此一来，人救了，证据毁了，二皇子还吃了一个哑巴亏。
“好……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李琰看着司马烬，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审视和考验，只剩下深深的震撼，“司马烬，你……果名不虚传。”
“殿下过誉了。”司马烬垂下眼帘，“草民只是想为殿下分忧。”
“从今天起，你我之间，不必再用‘草民’和‘殿下’相称。”李琰走到他面前，语气郑重，“你我，是盟友。你的事，就是本王的事。”
他从自己的书案上，拿起一方小小的黑色令牌，递给司马烬。令牌上只有一个篆体的“琰”字。
“持此令牌，可见我如见本王。我府中所有资源，你皆可调动。”李琰说，“本王只有一个要求，助我登上那个位置，你懂吗。”
“定不辱命。”司马烬接过了令牌。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和三皇子李琰，被牢牢地绑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此事，就按你说的办。”李琰恢复了镇定，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本王立刻派人去安排。”
“信，最好由一个与双方都无关联的人去送。”司马烬提醒道。
“本王明白。”李琰点了点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司马烬，本王很好奇，你的那双眼睛，到底还能看到多少本王看不到的东西。”
司马烬没有回答。
他告辞离开，回到了神捕司的差房。
这一次，他没有去看那个黑色的木盒，也没有再碰那些堆积如山的卷宗。那些，都只是过去了。
他的目标，已经转向了未来。
他坐在书案后，闭上眼睛，再次沉入了自己的梦境。
威严的阎罗天子殿中，他翻开了那本厚重的“罪恶簿”。
他用手指，轻轻拂过书页的首页。
上面原本空白的纸张，随着他的意念，开始浮现出墨色的字迹。
那不是二皇子李泰的名字。
现在还不是时候。扳倒一棵大树，要先砍掉它所有的枝干。
一个崭新的，带着浓重罪业的名字，清晰地出现在了首页之上。
二皇子府，总管，张维。
看来这个人，是二皇子所有阴私勾当的执行者，是替他咬人的那条恶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