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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音抱着厚厚的古籍整理册,踏进师范学院西校区的紫藤小楼时,暮春的风正卷着淡紫色的花瓣,簌簌落在青石板上。这座民国时期留下的小楼,是学院里最负盛名的“浪漫地标”——每到花期,紫藤萝爬满雕花栏杆,垂落的花穗像紫色的瀑布,情侣们总爱躲在花架下私语。可只有老教工知道,这浪漫背后,藏着几十年不散的哭声。
林音是文学院的研三学生,导师让她来小楼整理民国时期的校史档案,顺便查证一桩流传已久的怪谈:上世纪八十年代,有个叫苏曼的女学生,在小楼三楼的档案室里自缢身亡,此后每逢雨夜,小楼里就会传来女人的哭声,尤其是花架下,总能捡到带着泪痕的白手帕。
“林同学,天快黑了,赶紧锁门走!”管理小楼的张阿姨端着搪瓷杯路过,压低声音叮嘱,“昨晚下夜雨,我听见三楼有哭声,还看见窗台上飘着白手帕,吓死人了!前几年有个男生不信邪,雨夜来拍紫藤花,第二天就疯了,嘴里反复念叨‘别找我,我没拿你的稿子’!”
林音笑了笑,没放在心上。她从小胆儿大,不信鬼神之说,只当是楼里的风声和学生们的臆想。她抱着档案册上了三楼,推开档案室的木门,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阳光透过积满灰尘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角落里的旧书堆上,落满了紫藤花瓣。
她蹲下身整理档案,指尖刚触到一本泛黄的《国文讲义》,窗外突然刮起一阵狂风,“哐当”一声,玻璃窗被狠狠关上。紧接着,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上,瞬间织成了一张雨帘。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的哭声,顺着门缝飘了进来。
“呜呜……我的稿子……我的稿子呢……”
那哭声又细又软,带着浓浓的哀怨,像是贴在耳边低语。林音的后背瞬间爬满了冷汗,她猛地回头,档案室里空荡荡的,只有风吹得档案册哗哗作响。
“谁?谁在那里?”她壮着胆子喊了一声,声音却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哭声停了。林音松了口气,自嘲地笑了笑,肯定是雨声太吵,听错了。可当她低头时,却看见一本《国文讲义》从书堆里掉了出来,扉页上写着娟秀的字迹:苏曼,1982级中文系。
是那个自缢的女学生!
林音的心跳骤然加速,她捡起讲义,匆匆翻了几页,里面夹着一张泛黄的稿纸,字迹和扉页上一模一样,是一首未完成的诗,标题是《紫藤谣》。诗的末尾,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稿子被偷,前程尽毁,此恨绵绵,永不瞑目。”
就在这时,哭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更近了,就在她的身后。林音僵硬地转过头,只见一个穿着八十年代蓝布校服的女生,背对着她站在窗边,乌黑的长发垂到腰际,手里攥着一块白手帕,正低低地啜泣。
“你……你是苏曼?”林音的声音发颤。
女生缓缓转过身,林音的呼吸瞬间停滞——那张脸惨白如纸,眼睛里没有一丝神采,脖颈上还缠着一道紫黑色的勒痕,白手帕上,沾着暗红的血迹。
“我的稿子……”苏曼的声音空洞而冰冷,一步步朝着林音走来,“他们偷了我的稿子,冒充自己的作品发表,害我被学校处分,说我抄袭……我不甘心……我要找回来……”
林音吓得连连后退,后背狠狠撞在档案柜上,档案册哗啦啦地掉了一地。她看着苏曼那双没有焦点的眼睛,突然想起张阿姨说的话——那个疯掉的男生,嘴里念叨着“我没拿你的稿子”。
难道,苏曼的稿子不是被学校处分的,而是被人偷走了?
“你的稿子……是不是被同宿舍的人偷了?”林音脱口而出。她刚才整理档案时,看到过一份1983年的处分记录,苏曼因“抄袭同学作品”被勒令退学,而那个被抄袭的同学,叫李雪,后来成了着名的诗人。
苏曼的身体猛地一顿,哭声变得凄厉起来:“是她!是李雪偷了我的《紫藤谣》!她嫉妒我的才华,趁我去打水的时候,偷走了我的稿子,还反咬一口说我抄袭!辅导员偏袒她,说她是学生会干部,不可能撒谎……我去档案室找证据,他们却把我锁在这里……”
她的身影突然变得透明,窗外的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她脖颈上的勒痕。林音这才发现,苏曼的脚下,没有影子。
“我好冷……我在这里待了四十年,每天都在找我的稿子……”苏曼的声音越来越轻,白手帕从她的手里滑落,飘到林音的脚边,“帮我……帮我找到证据,证明我的清白……不然,你就留下来陪我……”
冰冷的手,突然抓住了林音的手腕。
林音只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血管蔓延全身,她低头一看,苏曼的手惨白如纸,指尖冰冷,像是冰块。她拼命挣扎,却发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眼皮也越来越重,仿佛要坠入无底的深渊。
“放开我!”她用尽全身力气大喊,怀里的《国文讲义》掉在地上,恰好翻到最后一页。
那一页,不是文字,而是一幅铅笔画——画着紫藤小楼的花架,花架下,两个女生正窃窃私语,其中一个女生的手里,攥着一本和苏曼一模一样的稿纸。旁边还写着一行小字:李雪,偷我稿,毁我名,天日昭昭,必有报应。
是苏曼的画!
林音猛地清醒过来,她想起档案柜里有一份1983年的学生档案,里面应该有李雪的记录。她顾不得手腕上的寒意,挣脱苏曼的手,冲到档案柜前,疯狂地翻找起来。
雨水越下越大,哭声越来越响,苏曼的身影在雨帘中忽明忽暗,眼看就要扑过来。林音的手指突然触到了一份牛皮纸档案,上面写着:李雪,中文系82级,1983年因“优秀毕业生”留校任教。
她颤抖着打开档案,里面夹着一份发黄的《紫藤谣》发表原稿,字迹和苏曼的一模一样,只是署名变成了李雪。更重要的是,档案的最后一页,贴着一份1990年的报纸剪报:着名诗人李雪,因精神失常,在自家阳台自缢身亡,临终前留下遗书,承认当年偷了同学的稿子。
“找到了!苏曼,你看!”林音举起档案和报纸,大喊出声,“李雪已经承认了!她得到报应了!你的清白,终于能证明了!”
哭声戛然而止。
苏曼的身影停在原地,她看着林音手里的档案,空洞的眼睛里,缓缓流下两行血泪。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份《紫藤谣》原稿,嘴角慢慢扬起一抹释然的笑容。
“谢谢……谢谢你……”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身体渐渐变得透明,“我终于可以走了……”
闪电再次划破夜空,照亮了苏曼的脸。这一次,她的脸上没有了怨恨,只剩下解脱。她朝着林音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化作一缕青烟,顺着敞开的窗户飘了出去,融入了茫茫的雨夜中。
手腕上的寒意消失了。林音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衬衫。她看着地上的白手帕,上面的血迹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淡淡的紫藤花香。
雨停了。夕阳穿过云层,洒在紫藤花架上,花瓣上的水珠折射出七彩的光芒。林音收拾好档案,锁上小楼的门,转身时,看到张阿姨站在不远处,脸上写满了惊讶。
“林同学,你……你没事吧?”张阿姨凑过来,小心翼翼地问,“我刚才看见三楼的窗户上,飘着一块白手帕,还以为……”
林音笑了笑,举起手里的档案:“张阿姨,我找到苏曼的证据了,她的冤屈,终于洗清了。”
几天后,林音把苏曼的故事和找到的证据,写成了一篇论文,发表在学院的校刊上。论文的末尾,她附上了那首未完成的《紫藤谣》,还有苏曼的铅笔画。
从那以后,师范学院的紫藤小楼,再也没有传出过哭声。每逢花期,花架下依旧挤满了情侣,只是再也没有人捡到过带着泪痕的白手帕。
有人说,苏曼的魂,跟着《紫藤谣》一起,留在了校刊里;也有人说,在一个晴好的午后,看到一个穿着蓝布校服的女生,坐在花架下,手里捧着一本《国文讲义》,阳光洒在她的脸上,温柔得像一场梦。
只有林音知道,苏曼没有消失,她只是放下了执念,化作了紫藤花架下的一缕风,守护着这座充满浪漫与遗憾的小楼,守护着那些未说出口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