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恒那毫不掩饰的审视与直指核心的质疑,如同在刚刚因援军到来而稍显缓和的气氛中,投入了一块冰冷的石头。指挥车厢内短暂的轻松感瞬间消散,所有人的目光都再次聚焦在明轩身上,带着不同程度的探究与思索。
瓦尔特推了推眼镜,看向丹恒,语气平和却带着一丝维护之意:“丹恒,明轩先生是布洛妮娅带来的同伴,也是我们目前唯一的希望。”
姬子也轻轻点头,酒红色的眼眸中带着理解与调和:“我相信瓦尔特和布洛妮娅的判断。而且,在眼下这种绝境,任何一份力量,无论其来源如何特殊,只要目标一致,都值得尝试。”
三月七看看丹恒,又看看明轩,眨了眨灵动的眼眸,似乎想说什么缓和气氛的话,但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只是好奇地继续打量着明轩。
面对丹恒的质疑和众人的目光,明轩并未感到恼怒或慌乱。他理解丹恒的谨慎,在这样一个被“虚无”低语侵蚀、自身又背负着秘密(明轩能感觉到丹恒身上有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重感)的人眼中,自己这个“异类”确实值得警惕。
“丹恒先生的顾虑,我完全理解。”明轩迎上丹恒那双冷静如深潭的黑眸,语气坦诚,“我的存在方式确实特殊,甚至我自己也仍在探索其边界与意义。我无法用常规的力量体系来解释自己,但或许,我可以尝试用行动来证明我的立场和价值。”
他没有试图去编造谎言或含糊其辞,这种坦诚反而让丹恒眼中的锐利稍稍收敛了一些,但那份深沉的审视并未完全消失。
布洛妮娅适时地介入,将话题拉回战略层面:“关于明轩的特殊性,稍后可以深入探讨。当前首要任务是制定可行的行动计划。瓦尔特先生,姬子女士,请继续分享关于‘永冬岭’和‘星核’的详细情报。”
会议继续进行。瓦尔特和姬子分享了他们几次失败突击的经验教训,包括裂界生物的种类(如外宇宙之冰、虚卒等)、它们的攻击模式、以及“星核”所在区域那令人心智迷失的强烈虚无场。
明轩认真听着,大脑飞速运转,将听到的信息与他自身的“观测”感知进行印证。他确实能隐约“感觉”到远方那片被称为“永冬岭”的区域,散发着一股强大而令人窒息的“空洞”感,仿佛一个不断吞噬一切意义与色彩的黑洞。同时,他也捕捉到了丹恒在描述某些裂界生物特性时,那极其细微的、一闪而过的凝重,仿佛他对此类存在有着超越常人的了解。
会议暂告一段落,众人需要时间消化信息和进行战前准备。布洛妮娅和瓦尔特留在指挥车厢,进一步研究列车受损系统的修复可能性。姬子去检查剩余的物资和安抚其他成员。三月七自告奋勇带希儿去熟悉列车环境和可能的侦察路线。
明轩则被丹恒拦了下来。
“明轩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丹恒的语气依旧平淡,但少了些之前的锋芒,更像是一种正式的交流请求。
明轩点了点头,跟着丹恒来到了列车的一节相对安静、堆放着部分备用零件的车厢。
丹恒没有绕圈子,直接开门见山:“我并非质疑你的善意,明轩先生。但你的‘观测者’特质,让我想起了一些……古老的记载和一些不那么愉快的经历。”
他靠在冰冷的车厢壁上,黑眸望向窗外死寂的冰原,声音低沉:“在浩瀚星海与无尽的世界泡中,存在着一些超脱于常规生命形态的存在。它们有的如同冰冷的记录者,漠然旁观世界的生灭;有的则热衷于干涉,将世界与生命视为玩物或实验品;更有甚者,其存在本身,就是对现有秩序和‘现实’的威胁。”
他转回头,目光再次落在明轩身上:“‘观测者’……这个称谓本身,就蕴含着巨大的不确定性。你如何确保,你的‘观测’不会在无意中,扭曲这个本就脆弱的世界的现实?或者,你的存在,是否会吸引来其他……更危险的‘观测者’的目光?”
丹恒的话语,如同重锤般敲击在明轩的心上。这些问题,他自己也曾模糊地思考过,却从未像此刻被如此尖锐地提出。苏也曾经隐晦地提醒过他,而如今,来自另一个世界、见识广博的丹恒,给出了更加具体和严峻的警示。
“……我无法给出绝对的保证,丹恒先生。”明轩沉默了片刻,如实回答,他的眼神却并未因此而动摇,“正如我无法保证我下一秒是否还活着。但我可以确定的是我的‘心’。我珍视每一个努力生存的意志,热爱这个充满无限可能性的多元宇宙。我的‘观测’,并非为了冷眼旁观或肆意干涉,而是为了……理解,为了守护我所珍视的一切。”
他抬起手,指向自己的心脏位置:“我的力量或许特殊,或许会带来变数,但驱动这份力量的,是和你们一样,想要活下去,想要守护同伴,想要看到明天太阳照常升起的……属于‘人’的意志。”
丹恒静静地听着,黑眸中深邃的光芒流转不定,似乎在衡量他话语中的每一个字的真伪与重量。
良久,他轻轻呼出一口气,那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
“我相信你的‘心’,明轩先生。”丹恒的语气缓和了许多,“但请记住,在这片星海中,‘心’固然重要,但力量与身份带来的影响,往往不受‘心’的控制。谨慎地使用你的能力,时刻警惕可能带来的连锁反应。”
他顿了顿,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用更低的声音说道:“另外,小心‘记忆’的陷阱。无论是你自己的,还是……你从别处‘观测’到的。有时候,过于清晰的‘过去’,反而会遮蔽对‘现在’的认知,甚至……引来不应存在的‘回响’。”
这最后一句提醒,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意,让明轩心中一动。丹恒似乎意有所指,但他没有明说。
“谢谢你的提醒,丹恒先生。”明轩郑重地道谢。他知道,这并非完全的信任,但至少是一种基于理性的认可和善意的警告。
丹恒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车厢。
明轩独自站在原地,回味着丹恒的话。前方的道路似乎更加清晰,却也布满了更多无形的荆棘。他的“观测者”身份,不仅是一种便利,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与潜在的风险。
但他没有退缩。正如他对丹恒所说,驱动他的,是作为“人”的意志。而现在,他要用这份意志,去面对“星核”,去履行跨越世界的救援誓言。
他握紧了拳头,眼神变得更加坚定。联合行动,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