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志装糊涂道:“夜公子为何这样说?”
“我想邓大人也看出来,李四是县丞找来的,今早是故意要让邓大人难堪啊!”
邓志释怀地笑道:“我做官做了三十二年,深知对百姓要多亲近,对内同僚要少树敌。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和县丞同在一个公堂下,关系能缓则缓,不至于弄成势如水火。”
我夸赞道:“好一个君子不党。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邓大人是做宰相的料啊!”
“哈哈哈!”
邓志和我都不约而同地放声大笑。
我不是朝廷官员,邓志才如此放心地和我说心事。一路上,每走过安县的一个村庄,邓志就向我讲述他曾经在这里布政的事迹。
邓志的的确确是一个难得的好官,被埋没在安县三十二年。
一朝进京做官,我不知道这对年事已高的邓志是好事还是坏事。
朝中想要对他下手,想要扳倒顶替他的人大有人在。他不结党营私,京城这个最浑浊的官场很难容下他。
不过,我喜欢和这样的人成为忘年交。
邓志带我走访了十几个年轻的秀才和举人的家里,没有一个愿意接受我聘请的。
他们在听说我只是在京城做生意的商人,想要给家里的幼童聘请一个私塾先生,月钱由他们提。
若不是他们看在邓大人面子上,恐怕我和李信都要被轰出他们的家门。
邓志叹息道:“世道就是如此。读书人没有背景想入仕,通过科举考试第一步成为童生后,才开始吃苦的第一步,通过院试成为秀才的生员在这京城之地也是多如牛毛。年轻人都心高气傲,想要投靠在城里的权贵门下,看不起你这商人身份太正常了。自古商人比农还低贱,夜公子还是换个身份吧!”
我摇头道:“我要找的就是放下世俗身份的人,至于才华我没那么看重,品行才是第一位。”
“下一个村子倒是有一个品行不错的秀才,只是他有些固执,为人处事不懂的转弯。”
我笑道:“固执才好,能不被诱惑,保持本心。”
邓志叹气道:“这个王秀才生在一个贫穷的农户家里,可他五岁就能学别人诵读诗书,天资聪慧,远近闻名。被这里的大户周员外看中,供养他从小到大的学业,他考中秀才后,周员外想招赘他为婿。唉!”
“这不挺好吗?邓大人为何叹气?难道他不愿入赘周家为婿?”
邓志摆了下手道:“并非如此!王秀才能中举,多亏了周员外的支持,他为了感恩,同意入赘周家。他是独子,父母无人照应,在他入赘那年双双溺死在了水塘中。”
我惊讶道:“怎么会父母双双溺死,当中有什么蹊跷吗?”
“就是一场意外!王母在水塘边洗衣,失足落入水塘里。王父在田埂务农听到王母的呼喊,于是便也跳入了水中。两人身上衣物完好,没有任何伤口,仵作验尸确定是溺毙。后来从王秀才口中得知,他一家都不会水。”
我感慨一声:“麻绳专挑细处断,噩运只找苦命人。”
邓志继续道:“还不止如此,周员外也在那一年突发恶疾病逝!周家长子觉得噩运是王秀才带来的,便将他赶出了周家。他的夫人对他不离不弃,跟他一起离开了周家,到了眼前这个山脚下落家。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周氏还为他生下一个儿子。”
前面的三座大山连绵起伏,呈现一条大龙之势,巍巍壮阔。
我眺望远方大山问道:“邓大人,那前方是何大山?”
邓志从左往右指着回答:“那是青龙山、黄龙山和方山。”
“我听说应天有座紫金山,是真龙盘绕之地,不知道在哪?”
邓志勒马停下回头指着东北方向道:“帝山在东北方,我们这是东南方。夜公子千万不要随意在京城里提起帝山。”
“邓大人请放心,这个我懂。”紫金山在我那个时代又叫钟山,明太祖朱元璋一家子都沉眠于此,那里是帝陵。
山脚下的一条小溪边,孤零零的一个茅草土屋突兀在这里。
土屋虽然简陋,里面的院落却是精心布置,四周围了篱笆,不知道是哪种豆科植物攀附在篱笆上。
院子里,一个七八岁的男童正在帮一个二十六七的清秀女子织布。
明明从篱笆外就可以看见院落里面,邓志还是走到门口喊了一嗓子。
“王秀才在家吗?”
女子瞧见来人,立刻带着孩子到门口相迎。
“邓大人,您怎么来了!我家相公正在屋里书写。宝儿,快去叫你爹出来。”
屋里的王秀才听到屋外的叫喊,立刻就跑出来。
“邓大人大驾光临,王某有失远迎。请进来坐,我让夫人去给三位倒一杯茶水。”
邓志开门见山道:“周夫人不必去了,我们大老远跑来你这,可不是来喝一杯茶水!”
周夫人很识趣地正要带孩子进屋,被我喊住。
“周夫人也请留下来听一听,我是邓大人的朋友,在京城经商,想为家里孩子请一位私塾先生。”
王秀才立即低头拱手鞠躬道:“请恕王某不能,凭王某的那些陈词滥调,只会误人子弟。”
邓志在一旁看着,陪着我做戏,他只需见机行事。
我说:“邓大人是我请来的公证人,你我就别这的那的,舞文弄墨、咬文嚼字不是我的行径,我这个人喜欢实话实说。每月五两银子请你到我府上教书,管吃管住,你也可以带上老婆孩子。我瞧周夫人会织布,在我府上帮忙做女工,每月至少三两。王秀才你自己考虑一下,周夫人,也请你为自己和孩子夜考虑一下。王秀才来不来我这做教书先生,都不影响你来我府上做女工,你可以自己带孩子来我府上做工,一样管吃管住。”
周夫人揽着孩子在身前,一直望着自己相公。王秀才却是不肯回头看她,保持低头弯腰的姿势。
邓志催促道:“王秀才,你想什么呐?这么好的活计,别人想求都求不来。你自己想留在这里继续吃苦,可别耽搁你夫人和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