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玉谨年撕碎的那堆纸屑,还在林浩燃锃亮的古驰皮鞋上安静躺着。
每一片,都像一个微型嘲讽表情包。
整个走廊的空气被抽干了,所有人的呼吸都停在喉咙口,连那些打了鸡血的记者都忘了按快门。
死寂。
是死寂。
直到一声尖利到能划破玻璃的叫声,将所有人的耳膜狠狠刺穿。
“你这个疯子!你这个畜生!”
苏母终于从石化状态中解冻,她那张精心保养的脸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五官拧巴在一起,活脱脱一个刚从锅里捞出来的皱皮核桃。
她一个箭步冲上来,张开双臂,不是要拥抱谁,而是像一只护食的老母鸡,直接拦住了公玉谨年的去路。
她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那根戴在脖子上的翡翠项链也跟着一颤一颤,绿得发慌。
“你不想帮忙就算了!你还来捣乱!你是不是见不得念念好?你是不是巴不得她死!”
好家伙。
公玉谨年内心毫无波澜,甚至给这套帽子戏法点了个赞。
这逻辑滑坡,堪比特斯拉雨天开自动驾驶。
他没打算跟一个情绪上头的人辩论,只想安安静静地离开这个大型抓马现场。
然而苏母并不打算放过他。
她见公玉谨年不说话,以为他理亏,攻击性更强了。
她伸出那只戴着硕大金镯子的手,几乎要戳到公玉谨年的鼻子上。
“死缠烂打!居心不良!我早就看透你了!你就是个自私自利的穷鬼!自己没本事,就想拖着我们家念念一起下地狱!十万块啊!你撕了它!你撕掉的是念念的救命钱!”
她声泪俱下,演技堪称炸裂,仿佛公玉谨年撕的不是一张支票,而是她女儿的病危通知书。
这番颠倒黑白的指控,成功点燃了现场的气氛。
记者们回过神来,长枪短炮再次对准了风暴中心的公玉谨年,闪光灯亮成一片白昼。
“先生!请问你为什么要撕掉支票?”
“你和苏念卿小姐是什么关系?你真的是在阻碍她的治疗吗?”
“你对苏女士说你是‘穷鬼’的指控有什么回应?”
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每个字都淬着引战的毒。
旁边的林浩燃,在一开始的震惊之后,迅速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管理。他站在一旁,抱着手臂,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高姿态。
他乐于见到这场闹剧。
公玉谨年的“疯狂”举动,恰好反衬出他的“理智”与“深情”。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镜头,用一种痛心疾首的口吻说:
“各位,请大家冷静一点。不要再刺激他了。我怀疑,公玉同学的精神状态,可能不太稳定。”
一句话,直接把公玉谨年打成了潜在的危险分子。
“为了苏小姐的安全,也为了医院的公共秩序,我看,我们还是报警处理比较好。”林浩燃慢悠悠地补充,视线轻蔑地从公玉谨年身上扫过。
苏母立刻抓住了救命稻草,尖叫着附和:
“对!报警!把他抓起来!这种人就是社会败类!是流氓!是来医院敲诈勒索的不法分子!”
我趣。
公玉谨年心里都气笑了。
这俩人唱双簧,一个捧哏一个逗哏,不去德云社报个名,简直是相声界的巨大损失。
他依旧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
在所有人看来,这份沉默,是无力反抗的默认。
但在公玉谨年自己这里,他只是在看一场免费的猴戏,顺便评估一下这两只猴子的智商下限到底在哪里。
他脸上的平静,没有一丝裂痕。
这份过分的镇定,反而让记者们更加兴奋。
他们期待看到他崩溃,看到他失态,看到他狼狈不堪地被保安架出去。
然而,就在这片嘈杂的顶峰。
“咚!”
一声沉闷的、身体摔在地板上的声音,从半开的病房门里传了出来。
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重锤,精准地砸在了现场每一个人的心脏上。
喧嚣,戛然而止。
病房里,那个一直默默流泪的女孩,再也无法忍受。
苏念卿听着外面那些不堪入耳的污蔑,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
她不能让公玉谨年因为自己,承受这一切。
她挣扎着想下床,想出去替他解释一句。
可久病的身体根本不听使唤,她刚把腿挪到床边,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袭来,整个人便软软地从床沿滑了下去,重重地摔在地板上。
那头瀑布般的乌黑长发散落一地,衬着她那张没有一丝血色的小脸,美得破碎,也脆弱得让人心惊。
她身上那股干净清冷的青草气息,似乎也因为这一下,变得更加微弱。
她痛得闷哼一声,清澈的浅褐色眼瞳里蓄满了泪水和绝望。
她摔倒了。
她连站起来为他辩解一句的力气都没有。
“念念!”
苏母尖叫一声,也顾不上跟公玉谨年对峙,慌忙转身冲进病房。
林浩燃也赶紧跟了进去,嘴里大喊着:“快叫医生!医生!”
走廊里的混乱,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出现了一个短暂的真空。
公玉谨年听见那声闷响的瞬间,整个人的气场就变了。
如果说之前他是坐在观众席上看戏的乐子人,那现在,他就是被掀了桌子的剧本主宰者。
他脸上所有的平静和淡然都消失了,那双略带疏离感的眼睛里,最后一丝玩味也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山雨欲来的阴沉。
他能想象到苏念卿此刻的无助和自责。
那个总是习惯把所有痛苦都自己扛的傻姑娘,现在肯定在怪自己没用。
这让他觉得,刚才陪这群小丑演戏的行为,非常愚蠢。
他没有再停留。
也没有理会那些举着相机不知所措的记者。
他只是朝着病房的方向,深深地看了一眼。
那一眼,包含了太多复杂的东西。
有安抚,有承诺,还有一丝来不及掩饰的心疼。
然后,他转过身,迈开长腿,向着走廊的另一头走去。
他的步伐不快,但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稳。
他的背影挺拔,在医院惨白的灯光下,被拉出一道长长的、显得有些孤寂的影子。
“哎,他走了?”
“就这么走了?一句话不说?”
“怂了吧,把人女朋友气得都摔倒了,再不走等着挨揍吗?”
记者们议论纷纷,最终还是把镜头重新对准了那间乱成一团的病房。
在他们看来,这个叫公玉谨年的穷学生,在这场对决中,以一种最狼狈、最丢人的方式,完败收场。
病房里,苏母看着被医生和护士扶上床的女儿,又气又急。
林浩燃则在一旁忙前忙后,对着医生嘘寒问暖,尽力扮演着一个完美男友的角色。
他瞥了一眼公玉谨年离去的方向,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胜利的微笑。
苏母安抚好女儿,走出来,看到林浩燃,脸上立刻堆满了感激和谄媚的笑。
她看着空无一人的走廊,得意地哼了一声,对林浩燃说:
“林少,您看到了吧?这种人,就该给他点颜色看看,不然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林浩燃谦虚地笑了笑:“伯母,跟这种人置气不值得。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念念的身体。”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爽开了花。
穷鬼,跟我斗?
你拿什么斗?
拿你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吗?
而他们口中的“穷鬼”,此刻已经走出了医院大楼,站在午后刺眼的阳光下。
外界的喧嚣被彻底隔绝。
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屏幕上没有一丝指纹。
他找到一个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几乎是秒接。
“先生。”
赵助理专业且高效的声线传来。
公玉谨年没说任何废话,他看着远处的天际线,之前所有的情绪都沉淀下来,化作了一片不见底的深海。
他开口,声线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