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玉谨年走出图书馆的时候,脑子里还残留着那个单薄的背影。
就好像一杯清水里滴入了一滴墨,虽然很快被稀释,但那水,终究不再是之前的水了。
他甩了甩头,试图将那点莫名其妙的悸动从思绪里驱逐出去。
他现在,没空伤春悲秋。
廖雯茹事件的余波,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
慕容曦芸的操作,堪称教科书级别的“立威”。
公玉谨年坐进那辆低调到尘埃里,实际售价能买下半条街的辉腾后座,赵琳已经无声无息地发动了汽车。
他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他必须做点什么。
不是为了证明自己,也不是为了摆脱“软饭男”的标签。
他想要的,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女王,用施舍般的姿态投喂他。
他想要的,是一个妻子。
一个能在他疲惫时,也靠过来的妻子。
……
当公玉谨年说出“去云顶天宫”而不是回自己的公寓时,赵琳握着方向盘的手,稳得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但通过后视镜,公玉谨年分明捕捉到她那专业面瘫脸上,一闪而过的“磕到了”的表情。
公玉谨年:“……”
他决定无视这位脑内弹幕比b站还丰富的特助。
车子平稳地驶入云顶天宫的地下车库。
公玉谨年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上楼,而是对赵琳说了一句:“你先下班吧。”
然后,他转身,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通往厨房。
云顶天宫的厨房,大得能开一场小型派对,里面锃亮的不锈钢厨具比医院的手术室还夸张,一排厨师和服务人员穿着雪白的制服,严阵以待。
为首的,是总管家王姨。
“公玉先生。”王姨微微躬身,仪态无可挑剔,“您有什么吩咐?今天的晚餐我们准备了法式蓝龙虾和……”
“不用了,王姨。”公玉谨年打断了她的话,“今晚的晚餐,我自己来。”
一瞬间,整个厨房的空气都凝固了。
那十几个从世界各地挖来的顶级大厨,全都露出了世界观崩塌的模样。
王姨那张永远从容不迫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裂痕。她小心翼翼地确认:“您是说……您要亲自下厨?”
“嗯。”公玉谨年点头。
王姨的脑内cpU瞬间开始高速运转。
公玉先生要亲自下厨!
这是对我们整个后厨团队的否定!是对我王秀莲从业三十年专业能力的最大羞辱!
不!不对!
王姨的思维在零点一秒内完成了转折。
公玉先生要亲自下厨。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他要给夫人准备惊喜!
这是什么神仙爱情!外面那些妖艳贱货还在纠结怎么讨好先生,先生已经开始主动洗手作羹汤了!
磕死我了!
王姨脸上的褶子,瞬间笑成了一朵菊花。
“好的,先生!”她的回答比刚才响亮了十倍,
“您需要什么食材?需要哪位主厨给您打下手?法餐主厨杰瑞的刀工,中餐主厨刘师傅的火候,甜品师安娜的……”
“我自己来就行。”公玉谨年再次打断她,“帮我准备两个西红柿,三个鸡蛋,再来点葱。”
王姨:“?”
整个厨师团队:“?”
西红柿炒鸡蛋?
用这个价值千万的厨房,做西红柿炒鸡蛋?
这感觉,就好像开着航母去炸鱼。
暴殄天物!
但王姨毕竟是专业的。
她立刻回过神,用一种近乎虔诚的态度,指挥手下:
“快!去拿我们从阿尔卑斯山麓有机农场空运过来的圣女果!还有昨天刚从北海道运来的朝一鸡蛋!那棵从云南深山里移栽过来的小葱也取来!”
公玉谨年:“……王姨,就普通的就行。”
他只是想做个家常菜,不是要炼丹。
半小时后。
公玉谨年,江城大学金融系学霸,慕容集团特聘研究员,未来“社区影响力投资基金”的掌舵人,正面临着他人生中最严峻的挑战之一。
——如何把一个西红柿,切成大小均匀的块。
他拿着那把锋利得能刮胡子的德产主厨刀,对着砧板上那个圆滚滚的西红柿,陷入了沉思。
他解剖过复杂的金融模型,推演过上百种市场变量,但从没想过,一个西红柿的内部结构,竟然如此不符合流体力学。
在他身后不远处,十几位顶级大厨站成一排,表情凝重,像是在观摩一台最高难度的开颅手术,每个人都攥着拳头,想冲上来帮忙又不敢。
“先生的握刀姿势……有点危险。”
“他的重心不对,这样切很容易伤到手。”
“天呐,他居然想给西红柿去皮!用刀削!上帝啊,为什么不先用开水烫一下!”
王姨一个犀利的扫视,所有议论声戛然而止。
她看着公玉谨年笨拙但专注的侧脸,内心一片柔软。
这才是爱情啊!
什么山珍海味,都比不上心爱之人亲手做的一盘,切得歪歪扭扭的西红柿炒蛋。
慕容曦芸回来的时候,闻到了一股……奇特的香味。
一股浓郁的番茄酸甜味里,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气。
她今天很累。
一个跨国并购案进入了最后的攻坚阶段,董事会那群老家伙又在倚老卖老。
她开了整整八个小时的会,神经绷得像一根即将断裂的琴弦。
她扯了扯领口,那张美艳到极具攻击性的脸上,带着一丝化不开的疲惫。
循着味道,她走进了厨房。
然后,她停住了脚步。
她的男人,公玉谨年,身上穿着一件她随手买的、印着粉色小猪的卡通围裙,正背对着她,拿着锅铲,在一个巨大的炒锅里,奋力地翻炒着什么。
他的动作很生涩,甚至有些滑稽。
但他的背影,很认真。
那一瞬间,慕容曦芸感觉自己心上最坚硬的那块地方,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然后,碎了。
公玉谨年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回过头。
“你回来了。”
他的额头上带着一层薄汗,脸上还沾了一点黑灰,看起来有点狼狈。
慕容曦芸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公玉谨年关掉火,将锅里那盘颜色有点过深,但看起来还算完整的西红柿炒蛋盛进盘子。
然后,他放下盘子,解开围裙,径直朝她走过来。
他没有问她工作顺不顺利,也没有问她为什么这么晚回来。
他只是走到她面前,张开双臂,将她整个人,轻轻地拥进怀里。
“辛苦了。”
他的胸膛很温暖,带着一股食物的香气和淡淡的汗味。
慕容曦芸把脸埋在他的怀里,那股紧绷了的神经,在这一刻,彻底松懈了下来。
她忽然觉得,什么千亿并购案,什么董事会的老狐狸,都变得不重要了。
原来,回家有个人等你的感觉,是这样的。
饭桌上,只有一盘菜。
那盘卖相只能给六十分的西红柿炒鸡蛋。
公玉谨年有些局促:“第一次做,可能……有点咸。”
慕容曦芸拿起筷子,夹了一大块放进嘴里,仔细地咀嚼着。
确实有点咸。
鸡蛋还有点老。
但她却吃出了全世界最顶级的米其林餐厅都做不出的味道。
“好吃。”她抬起脸,冷灰色的眼底,亮晶晶的,“以后我家的饭,都你来做。”
公玉谨年:“……”
这资本家压榨起劳动力来,真是一点都不含糊。
吃过饭,两人窝在沙发里。
慕容曦芸难得地没有去处理工作,而是像只猫一样,把头枕在他的腿上,手里拿着一个平板,有一搭没一搭地刷着。
公玉谨年则在看赵琳发来的,关于研究中心的一些初步构想。
“我打算在学校内部,招募一批核心成员。”公玉谨年开口,打破了沉默,“这个项目,不能只靠慕容集团的人。”
枕在他腿上的女人,发出了一声慵懒的“嗯”。
“我想把这个基金,做成一个范本。”他继续说,“一个真正能让资本在基层社区实现正向循环的范本,而不是一次性的慈善。”
他开始阐述自己的理念,从社会学角度,到金融工具的创新,再到对人性激励的考量。
这些,都是他这几天思考的结果。
他以为慕容曦芸只是随便听听。
然而,当他说完后,枕在他腿上的女人,忽然坐了起来。
她拿过他的平板,调出了一份文件。
“天鸿能源的收购案,卡住了。”她指着屏幕上复杂的股权结构图,
“他们的创始人是个老顽固,油盐不进。而且,他们很会煽动底下工人的情绪,搞地方保护主义,我们的公关团队几次介入,都被他们用‘外来资本欺压民族企业’的帽子打了回来。”
这是一个纯粹的商业难题。
公玉谨年看着那份文件,沉默了几秒。
然后,他开口了。
“你打错了。”
“嗯?”慕容曦芸挑眉。
“你的对手,不是天鸿能源的管理层,而是那几千名工人,和他们背后的家庭。”公玉谨年拿过平板,手指在屏幕上划着,“
你跟他们谈利润,谈市场,谈未来,他们听不懂,也不关心。他们只关心,换了老板,他们的饭碗还在不在,退休金有没有保障,孩子上学能不能少交点钱。”
他的话,让慕容曦芸陷入了沉思。
“你的公关团队,在第五层,想着用资本和媒体的力量去碾压。而天鸿那个创始人,在第一层,他只用了一招——发福利,保工作。”公玉谨年继续道,
“所以,你要赢,就不能在第五层跟他打。你要降到第一层,甚至第零层。”
“第零层?”这个词,让慕容曦芸产生了兴趣。
“对。”公玉谨年放大了一张天鸿能源所在城市的地图,
“别跟他们谈收购。你派人去,以慕容公益基金会的名义,给他们建子弟学校,给他们的家属提供就业培训,给退休老工人发慰问金。建一个社区中心,周末有免费电影看,有医生义诊。”
“你不是要去买一家公司。你是要去,成为他们生活的一部分。”
“当那些工人发现,慕容集团来了,他们的孩子能上更好的学校,老婆能找到新工作,看病能报销更多的时候,你觉得,那个创始人的‘民族企业’大旗,还能扛多久?”
厨房里,静得落针可闻。
慕容曦芸定定地看着公玉谨年。
她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灰色眼眸里,第一次,出现了震惊。
她的团队,那些年薪千万的精英,给她提供了上百种财务模型和法律方案。
但没有一个人,能跳出商业的框架,从“人”的角度,给出这样一个简单粗暴,却又直击要害的破局之法。
釜底抽薪。
不,这比釜底抽薪更狠。
这是直接把整片森林,都变成了自己的。
她忽然笑了。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带着无与伦比骄傲的笑。
她捡到的,不是一块漂亮的石头。
是一座未经雕琢的金矿。
公玉谨年看着她满足的笑脸,心里那点因为吃了软饭而产生的别扭,彻底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