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中的黎明来得格外沉重。
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太郎正跪在阿萤身边,用布条包扎她手臂上的灼伤,伤口周围的皮肤泛着焦黑,一碰就疼得她皱眉,却始终没哼一声,塔前的空地上,幽灵宝可梦们正合力扶起倒下的石碑,鬼斯通用念力托着碎裂的石块,梦妖飘在半空,用微光修补着被踩烂的药田,九尾趴在一旁,受伤的尾巴缠着白布,金色的眼眸里满是疲惫,却依旧警惕地望着镇子入口的方向。
“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阿萤轻轻抚摸着九尾的头,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那伙人眼里的贪婪,不是一次驱赶就能浇灭的。”
太郎绑紧最后一个结,抬头看向东方的天空,朝阳是诡异的血红色,像一块巨大的伤口,在天边缓缓铺开。
“我去把孩子们叫到塔后躲着,”他拿起柴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你带着幽灵们守在塔门,铜铃……”
“我会摇响它。”
阿萤从怀里掏出那枚磨得发亮的铜铃,铃身上刻着的九尾图案已经模糊,“只要铃声不停,它们就不会乱。”她顿了顿,从手腕上解下一条红绳,绳子两端各系着半块玉佩,合起来是完整的九尾形状,“这个你拿着,万一……”
“没有万一。”
太郎打断她,将其中半块玉佩塞回她手里,自己攥紧另一半,“我们守了二十年,不会让他们毁了这里。”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引擎的轰鸣。
太郎和阿萤对视一眼,同时站起身,九尾的毛发瞬间炸开,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镇子入口的方向,黑压压的人群正涌过来——不是昨天的三五个人,而是十几号人,手里拿着更精良的武器,电击枪的蓝光在朝阳下闪着冷光,还有人推着笼子,显然是来装“战利品”的。
刀疤脸走在最前面,脸上缠着绷带,眼神凶狠如狼:“老东西,昨天让你们跑了,今天我看谁还能护着你们!”他挥了挥手,“给我砸!所有活的都带走,尤其是那些幽灵!”
猎人们像潮水般涌来,探照灯再次亮起,光柱扫过石碑,照在幽灵宝可梦惊恐的脸上,鬼斯发出尖叫,被一张特制的幽灵网罩住,网眼闪烁着克制幽灵系的红光,走路草们试图钻进土里,却被铁铲粗暴地挖出来,扔进笼子。
“住手!”
太郎挥舞着柴刀冲上去,劈向一个举网的猎人,对方早有准备,掏出电击棍迎面砸来,“滋啦”一声,电流顺着柴刀蔓延,太郎浑身一颤,手里的刀掉在地上。
“太郎!”
阿萤摇响铜铃,清脆的铃声里带着哭腔,九尾如离弦之箭般窜出,九条尾巴同时甩出,将围攻太郎的猎人抽得东倒西歪,但猎人们太多了,有人放出了大狼犬,有人召唤出臭泥,九尾很快被缠住,背上的旧伤被撕开,鲜血染红了金色的毛发。
“阿萤阿姨!”
几个孩子不知何时跑了出来,他们举着石头和木棍,哭喊着冲向猎人,“不许欺负阿萤阿姨!”
“回去!快回去!”
阿萤急得大喊,想用身体挡住孩子们,却被一个猎人抓住机会,电击枪狠狠砸在她背上,她闷哼一声,跪倒在地,铜铃从手中滑落,在地上滚出老远。
铃声一停,幽灵宝可梦们瞬间躁动起来,它们失去了安抚,恐惧压过了勇气,开始四处逃窜,却被猎人的网一个个罩住,梦妖的蓝光在网中熄灭,鬼斯通的念力变得混乱,撞在石碑上发出痛苦的闷响。
“抓住那个老太婆!”
刀疤脸狞笑着走来,手里拿着一根铁棍,“听说守塔人知道宝贝藏在哪,撬开她的嘴!”
太郎目眦欲裂,他挣扎着爬起来,捡起地上的石头,用尽全身力气砸向刀疤脸。石头擦过对方的耳朵,留下一道血痕。
“放开她!”
刀疤脸反手一棍砸在太郎头上。
“咚”的一声闷响。
太郎的身体晃了晃,眼睛里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像被风吹灭的油灯,他倒在地上,额头的鲜血顺着脸颊流下,染红了胸前的半块玉佩。
“太郎——!”阿萤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就在这时,九尾突然爆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它不顾身上的伤口,猛地撞开围攻的宝可梦,金色的身影化作一道流光,直扑刀疤脸,刀疤脸慌忙举起铁棍抵挡,却被九尾死死咬住手腕,獠牙深陷进皮肉里。
“啊——!我的手!”
刀疤脸惨叫着,另一只手掏出匕首,狠狠刺进九尾的腹部。
金色的毛发瞬间被鲜血浸透,九尾却没有松口,它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尾巴猛地缠上刀疤脸的脖子,将他狠狠掼在地上,两人滚作一团,直到九尾的身体渐渐僵硬,那双金色的眼眸里,最后一丝光亮才缓缓熄灭。
“九尾——!”
阿萤挣扎着爬过去,想抱住九尾,却被一个猎人一脚踹在胸口,她咳出一口血,视线开始模糊,却死死盯着地上的太郎,和他手里那半块玉佩。
她摸索着捡起自己的半块玉佩,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两块玉佩合在一起,完整的九尾图案在血光中闪了闪,像一颗即将熄灭的星。
“我们……守住了……”
她喃喃着,嘴角露出一抹微弱的笑,手紧紧攥着合二为一的玉佩,头一歪,再也没了声息。
朝阳彻底升起,将宝可梦塔染成一片血红,猎人们搜刮完东西,拖着笼子和昏迷的太郎,骂骂咧咧地离开了,空地上只剩下倒下的石碑、死去的宝可梦,和那对再也不会醒来的老夫妻。
不知过了多久,太郎的手指动了动。
他猛地睁开眼睛,额头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他挣扎着爬起来,第一时间喊出的名字是:“阿萤——!”
没有人回答。
他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抱起阿萤冰冷的身体,她的手还保持着攥紧玉佩的姿势,红绳缠在指节上,勒出深深的印子,九尾僵硬地躺在旁边,金色的毛发被血黏成一团,再也不会用尾巴蹭他的手心了。
“阿萤……阿萤你醒醒……”
他的声音嘶哑,像被砂纸磨过,眼泪砸在阿萤的脸上,却再也换不回她温柔的回应。
那天之后,紫苑镇的人都说,守塔的太郎疯了。
他一夜之间白了头,脸上的皱纹像刀刻般深刻,原本挺直的背彻底佝偻下去,他忘记了很多事,忘记了药田的打理,忘记了孩子们的名字,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却每天都在宝可梦塔前打转,嘴里反复念叨着:“你在哪……我在找你……”
他会捡起地上的红绳,对着空荡荡的空气傻笑:“找到了……”转身却又忘记,继续漫无目的地寻找。他的眼睛里只剩下空洞的执念,像个迷路的孩子,永远在寻找丢失的珍宝,却记不清那珍宝究竟是什么。
幻境的浓雾再次旋转,血色朝阳、倒下的石碑、冰冷的身体……一切都在褪色,像被水冲淡的墨。
梁轩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还站在宝可梦塔第七层,石棺的棺盖已经腐朽不堪,斜斜地搭在上面,露出里面的黑暗,阿萤的身影消失了,九尾的灵魂不见了,只有石棺边缘,挂着一根褪色的红绳,绳子末端,两块合在一起的玉佩在微光中闪着温润的光——正是阿萤死时攥在手里的那一块。
莉莉艾的眼泪无声地滑落,她捂着嘴,肩膀轻轻颤抖,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刚才的画面太沉重,像一块石头压在心上,让她喘不过气。
梁轩走到石棺旁,轻轻拿起那根红绳。玉佩的边缘已经磨损,上面的血迹早已干涸,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温度,像是阿萤最后的体温,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阿萤的灵魂会留在这,为什么宝可梦塔里的幽灵如此执着——这里藏着的不是秘密,是未完成的守护,是放不下的牵挂。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不是幽灵的低语,不是风的呜咽,而是急促的、踉跄的脚步声,像有人在疯狂地奔跑,撞在楼梯的扶手上,发出“咚咚”的巨响。
“你在哪……你到底在哪……”
一个嘶哑的声音顺着楼梯传上来,带着哭腔和执念,在空旷的第七层回荡。
梁轩和莉莉艾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愕。
是那个老人!那个在第一层念叨着“你在哪”、在晨雾中送来信封的老人!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急。很快,一个佝偻的身影出现在第七层的楼梯口。他的白发凌乱地贴在脸上,衣服沾满了灰尘和泥土,眼睛瞪得很大,却没有焦点,像两潭浑浊的死水。
他看到梁轩手里的红绳,突然愣住了。
几秒钟后,他像疯了一样扑上来,伸出枯瘦的手,嘴里喊着:“我的……是我的……”
他的指甲划过梁轩的手背,留下几道血痕,却毫不在意,只是死死盯着那两块合在一起的玉佩,眼神里闪过一丝短暂的清明,随即又被更深的迷茫取代。
“找到了……又丢了……”他喃喃着,突然抱住头,蹲在地上失声痛哭,“我到底在找什么……阿萤……阿萤你告诉我……”
哭声在第七层回荡,像一把钝刀,割着每个人的心脏。
梁轩攥紧手里的红绳,看着眼前这个疯癫的老人,终于明白了——他不是忘记了一切,他只是把最痛的记忆藏在了心底,化作永恒的寻找,他寻找的从来不是某个东西,而是那个再也回不来的清晨,那个会对他笑、会和他一起守塔的阿萤。
石棺旁的浓雾再次升起,将老人的哭声、玉佩的微光,还有梁轩和莉莉艾的身影,一起笼罩在这片承载着太多悲伤的空间里,宝可梦塔的秘密,终于以最沉重的方式,展现在他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