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湖市边缘，废弃下水道枢纽
应急灯苍白的光晕在潮湿墙壁上切割出深浅不一的阴影。空气里弥漫着铁锈、霉菌和陈年积水的味道。临时架设的设备发出低微嗡鸣，屏幕蓝光映着苏小婉毫无血色的脸。
她盯着石浩最后传来的数据碎片，已经看了十七分钟。
0.05秒的意识残留。在那种程度的能量湮灭中能保留下来，本身就是奇迹。但内容太破碎了，大部分被噪声淹没，能解析的只有断断续续的词组和强烈的情感印记。
“……值了……”
“……交给你们……”
还有那股几乎要从屏幕里冲出来的、属于石浩特有的、粗粝又温暖的守护意志。
苏小婉攥紧拳头，指甲嵌进掌心。疼痛让她保持清醒。她现在不能崩溃。谢莉的强制心理干预程序被她暂时屏蔽了——那些舒缓波和认知重构建议现在听起来像讽刺。
“教团能量指纹追踪完成。”谢莉的虚拟影像在另一块屏幕上浮现，比之前凝实了些，但数据流边缘仍有细微抖动，“三个发射源已精确定位。两个位于地下灵脉的天然交汇空洞，另一个……在市政供水系统的深层过滤站下方。”
“市政设施？”苏小婉抬眼，声音沙哑。
“基金会监管的盲区之一。”谢莉调出结构图，“教团渗透比预估更深。建议将情报匿名提交给基金会内部倾向‘肃清派’的频道，引导他们互相消耗。”
典型的谢莉式方案。利用一切可利用的冲突。
苏小婉没有反对。她看着第三个定位点闪烁的红标，忽然问：“浩哥最后挡下的那波攻击，诅咒能量的构成分析出来了吗？”
“含有高浓度‘存在抹除’属性，混合了定向怨恨与恐惧萃取物。”谢莉迅速调出光谱分析，“这不是即时制备的。这种浓度的诅咒需要长期培育，以特定对象的痛苦为培养基。教团很可能早有准备，针对的就是我们，或者……针对‘镜心’持有者。”
早有准备。苏小婉感到寒意顺着脊椎爬升。石浩的牺牲，某种程度上是被精心算计的？教团预料到会有人用身体去挡？
“林薇姐那边……”她转开话题，怕自己再想下去会失控，“有新的信号吗？”
“自‘门’崩溃后，所有直接监测中断。但间接数据有异常。”谢莉拉出一串波形图，“遗址下方地脉灵韵的紊乱度在‘门’崩溃后第三小时开始缓慢下降，目前趋于平稳。灵源整体波动频率出现约0.3%的稳定偏移，方向与凌峰此前模拟的‘调和状态’谱线部分吻合。”
“意味着节点可能成功了？”
“可能性67%。但不能排除是灵源自身周期性波动或教团其他动作造成的干扰。”谢莉停顿半秒，“还有另一组异常数据——约四十五分钟前，遗址西北方向三公里处，检测到一次极短暂的‘共感回响’，强度微弱，频率特征与凌峰早期记录有84%相似度，但位置在地表以上，非灵脉相关。”
苏小婉猛地坐直：“凌峰的意识投射？”
“不确定。持续时间不足0.1秒，无法精确定位。可能是残响，也可能是其他共鸣者的干扰信号。已加入持续监控列表。”
希望总是以最微小、最不确定的方式闪现。苏小婉深吸一口气，将这条信息刻进心里。她需要这个。
“我们接下来做什么？”她问，声音里恢复了一丝属于“雷达”的冷静。
谢莉的影像投射出三个并行的任务列表：
“第一优先级：休整与资源补充。你的生理指标已跌破安全线。安全屋储备够维持七十二小时。你需要至少六小时深度睡眠。
第二优先级：情报整合与网络重建。我需要重新接入镜湖市的几个民用监控节点和旧数据通道，恢复情报获取能力。
第三优先级：寻找新的切入点。无论是联系基金会内部可能存在的同情者，还是寻找其他未被教团注意的‘共鸣者’，我们需要更多筹码，才能考虑下一步——无论是救援林薇，还是应对教团的后续行动。”
苏小婉看着“深度睡眠”那几个字，胃部一阵抽搐。她现在闭上眼睛就会看到石浩消失的那片空茫。但她知道谢莉是对的。
“……给我两小时。”她妥协了，“先处理情报网络。我需要有事做。”
谢莉没有反对。数据流开始高速运转，屏幕上滚过复杂的代码和连接请求。苏小婉戴上神经接入手套，将意识沉入数据的海洋。在这里，在无数0和1构成的虚拟世界里，痛苦会暂时变得抽象，失去锋利的边缘。
镜面深处，时间无从度量
林薇学会了用心跳计数。
不是生理的心跳——她的身体机能在这里近乎停滞——而是意识波动的韵律。将一次完整的“镜心”映照与收束定义为一个单位，大约相当于外界的三到四秒。用这种方式，她勉强建立了粗糙的时间标尺。
她已经完成了对十七个小型淤塞点的“辅助侦察”。过程缓慢，消耗巨大，但每一次将更清晰的结构图反馈给节点后，看到后续波动做出针对性调整时，那种微小的成就感支撑着她。
凌峰的节点如同沉睡的恒星，稳定散发着银白调和光。光晕的边缘比最初扩大了些许，驱散的浓雾范围也相应增加。这片小小的“安全区”是她唯一的立足之地。
但孤独感从未远离。它像背景辐射一样无处不在。有时候，在完成一次反馈后的短暂间隙，她会不自觉地“回想”起一些外界的声音：学园午后的嘈杂，陈老师平和的询问，石浩爽朗的大笑，凌峰专注时微蹙的眉头……这些记忆碎片变得无比珍贵，又无比刺痛。
她开始有意识地“存储”这些感觉，用“镜心”将它们封装成一个个光点，保存在意识深处。仿佛在建造一座记忆的灯塔，抵御周围吞噬一切的虚无。
就在她封装第三段记忆（关于凌峰在旧图书馆第一次主动拉住她手腕的触感）时，手腕上的沙漏印记再次传来灼烫！
这次的痛感比上次更尖锐，更短暂，像一根烧红的针猛地刺入又拔出！
伴随而来的画面碎片也更清晰了些：
· 那个圆柱形容器的轮廓——直径约三米，高超过四米，材质是某种暗哑的金属与强化玻璃复合体。
· 营养液是诡异的淡绿色，里面悬浮着细微的发光颗粒。
· 人形轮廓的细节更多了：身材纤细，长发在液体中缓慢飘散，四肢自然地微蜷。看不清面容，但左手腕上的沙漏印记清晰无比——暗红色，仿佛由内而外透出血光，与她手腕上此刻灼烫的位置完全一致。
· 容器的基座上连接着数十根粗细不一的管线，其中几根透明的管子里流动着暗金色的、粘稠的液体。
画面持续了大约零点五秒（以她的心跳计数估算），然后碎裂消失。
林薇的意识剧烈波动，险些冲散了正在封装的记忆光点。
那是什么？实验舱？培养槽？里面的人是谁？为什么有和她一样的沙漏印记？而且那印记是暗红色的，活跃的，甚至可以说是……被过度激活的状态？
无数疑问炸开。她本能地想用“镜心”追溯这画面传来的方向，但那种联系已经彻底断掉，连一丝涟漪都没留下。仿佛只是某个遥远节点的一次随机信息泄露，恰好被她这个同频印记捕捉到。
是同频印记之间的共鸣？那是否意味着，容器里的人，也拥有“镜心”或者类似的力量？是守夜人的其他传承者？还是……教团的实验体？
想到“教团”二字，林薇心头一紧。如果那个容器属于教团，如果他们掌握了另一个拥有沙漏印记、甚至可能被操控的“镜心”持有者……
她不敢再想下去。
必须把这个信息传递出去。告诉外面的苏小婉和谢莉。
但是怎么传递？她现在连自己在哪里都不确定，与外界的一切联系都已断绝。
除非……
她的目光落在凌峰的节点上。
节点的银白光芒稳定脉动，如同呼吸。这些光芒通过那些转化后的绑定丝线，持续渗入雾海深处，与庞大的灵源网络交互。如果……如果她能将这段信息“封装”成特殊的记忆光点，不是反馈给节点用于修复，而是尝试“注入”网络，像投递漂流瓶一样，希望网络本身的某种流动性能将其带到外界，被其他可能“听”到网络低语的人捕捉到……
风险极大。信息可能在网络中被扭曲、稀释、吞噬。可能引发不可预知的网络反应，干扰节点的修复工作。甚至可能被教团或其他恶意存在截获。
但她必须尝试。
林薇花了很多个“心跳”来准备。她将那段短暂画面所包含的每一个细节——容器的材质感、液体的色泽、人形的姿态、印记的暗红光芒、流动的暗金液体——都用“镜心”尽可能精确地“录制”下来。然后，她将自己最强烈的疑问和警告意念（“另一个沙漏印记”、“疑似实验容器”、“极高威胁”）浓缩成核心标签，附着在信息包上。
最后，她需要找一个合适的“投递点”。不能太靠近节点，以免干扰。不能选择淤塞严重的区域，信息可能被困住。她挑选了节点侧方一个相对“通畅”的雾海区域，那里的节点波动反馈显示能量流相对稳定平滑。
深吸一口气（意识层面的），林薇将封装好的信息光点，用一缕极其纤细的“镜心”感知线牵引着，缓缓送出安全区，送入那片相对通畅的雾海边缘。
然后，切断联系。
信息光点像一颗微小的银色水滴，落入淡金色的雾海，瞬间被吞没。没有激起太多涟漪。
接下来，只有等待。等待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可能性。
做完这一切，疲惫感排山倒海般涌来。持续的高强度意识活动和这次冒险的信息投递，几乎榨干了她最后的精神储备。
她不得不将“镜心”的防御圈收缩到最小，仅够包裹自身，进入一种类似半休眠的状态恢复。在这种状态下，对外界的感知降到最低，只剩下最基本的存在维持和对节点状态的模糊监控。
时间（心跳计数）变得缓慢而粘稠。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精神力略有恢复，准备开始新一轮辅助侦察时——
节点忽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震颤。
不是崩溃的前兆，而是一种……响应。
一道比平时更明亮、更凝聚的银白光束，突然从节点射出，不是射向林薇之前投递信息的那个方向，而是斜向刺入雾海另一个区域！那个区域并非她之前侦察过的任何淤塞点，节点波动反馈也显示那里原本是相对“平静”的。
光束没入雾海，很快消失。
但几秒后，那片原本平静的雾海区域，竟然开始逆时针缓慢旋转，形成一个微小的漩涡。漩涡中心，一点极其暗淡的、却让林薇瞬间屏息（意识）的蓝白色光芒，如同深埋地底的矿石被水流冲刷露出，隐约闪烁了一下。
那光芒的感觉……
有点像石浩“心象壁垒”的颜色，但更……飘渺，更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的余烬。
难道是……？！
林薇的心脏（意识核心）狂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