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正宏是被窗外的鸡鸣吵醒的。他猛地坐起身,摸向枕边的手机——七点半,离约定的九点还有一个半小时。指尖在屏幕上划开,看到苏婉发来的消息:“早餐在锅里温着,别空腹出门。”他捏了捏手机,想起昨晚没说清去向时苏婉眼底的担忧,指尖顿了顿,回了句“放心,中午就回”,然后掀开被子快步下床。
洗漱时,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眼底的红血丝淡了些,嘴角还带着没散去的笑意——这是来清溪镇后从未有过的轻松。他对着镜子扯了扯嘴角,伸手摸了摸行李箱里带来的油灯摆件,心里默念:“今天就能找到点亮你的方法了。”
抓起桌上的名片,林正宏揣着钱包快步出门。清晨的清溪镇飘着薄雾,镇口的早点摊已经支起来,油条的香气裹着热气飘过来。他买了两根油条,一边走一边咬,脚步轻快得像踩在棉花上。名片上的地址在镇东头,靠近山根的一处院落,他跟着导航走,越走越觉得偏僻,水泥路变成了碎石路,两旁的房屋也从砖房变成了土坯房。
“应该就是这儿了。”林正宏站在一扇朱漆大门前,门上挂着块木牌,写着“静心苑”三个字。他抬手敲了敲门,门“吱呀”一声自己开了条缝,里面传来赵先生温和的声音:“林先生来了?进来吧。”
推开门,院子里种着几株翠竹,青石板路通向正屋。赵先生穿着一身月白色的棉麻长袍,正坐在廊下煮茶,见他进来,指了指对面的竹椅:“坐,刚煮好的普洱,尝尝。”
林正宏坐下,接过茶杯。茶盏是粗陶的,温热的茶水滑入喉咙,带着一股陈香。他环顾四周,正屋的门帘是素色的,上面绣着一朵莲花,墙上挂着幅水墨画,画的是远山迷雾。整个院子安静得只能听到煮茶的咕嘟声,和远处的鸟鸣。
“昨天让你放下杂念,做到了吗?”赵先生放下茶壶,双手交叠放在膝上。
林正宏点头:“昨晚没怎么想公司的事,也没想钱的事,就想着今天来见您。”
赵先生笑了,眼角的细纹堆起来:“很好,诚意第一步,就是‘放下’。”他站起身,“跟我来。”
林正宏跟着赵先生走进正屋,里面是一间宽敞的厅堂,地上铺着软垫,靠墙摆着几个蒲团,中央的供桌上放着一尊铜制的佛像,香炉里插着三炷香,青烟袅袅。
“修行的第一步,是冥想。”赵先生指了指蒲团,“坐下,腰背挺直,闭上眼睛,把注意力放在呼吸上。”他自己也找了个蒲团坐下,“吸气时默念‘光’,呼气时默念‘暖’,让气息带着意念走遍全身。”
林正宏依言坐下,闭上眼睛。起初他还能专注于呼吸,可没过几分钟,脑子里就开始冒杂念——学校的断墙、镇民的疏离、苏婉的笑脸……他猛地睁开眼,见赵先生还闭着眼,脸颊涨得发烫,赶紧又闭上眼睛,用力攥紧拳头,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拉回呼吸上。
不知过了多久,赵先生的声音响起:“好了。”
林正宏睁开眼,浑身都僵了,他揉了揉发麻的腿,不好意思地说:“我……我还是会走神。”
“正常。”赵先生站起身,走到供桌前拿起那个油灯吊坠,“心就像蒙尘的镜子,得慢慢擦。冥想是擦镜子的布,但光有布不够,还得有‘灯油’。”他把吊坠递给林正宏,“这灯油,就是修行的‘场能’。”
“场能?”林正宏捏着吊坠,没明白。
赵先生走到窗边,指着外面的翠竹:“你看这竹子,长在院子里,吸收的是天地灵气;要是种在垃圾堆旁,长得就歪歪扭扭。修行也一样,得有个好的场域,这‘静心苑’就是我多年布下的场,能加速你们的修行。”他顿了顿,转身看着林正宏,“但维持这个场,需要不少开销——香烛、法器、还有请来的修行导师,都需要费用。”
林正宏心里一动,赶紧掏出手机:“赵先生,您说个数,我来出。只要能修好行,多少钱都没问题。”
赵先生却摆了摆手:“林先生,我昨天说了,诚意不是用钱衡量的。但场能的维持,确实需要‘有缘人的助力’。”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账本,“你看,这些都是其他修行者的助力,有五千的,有一万的,多少看心意。”
林正宏凑过去看,账本上记着密密麻麻的名字和金额,最大的一笔是五万。他抬头看向赵先生:“赵先生,我想尽快找到光,我捐二十万,够不够?”
赵先生眼神闪了闪,随即又恢复温和:“林先生的诚意很足,但修行讲究循序渐进。这样吧,你先捐五万,感受一下场能的变化,要是觉得有效果,再追加不迟。”他报了个银行卡号,“直接转这里就行。”
林正宏二话不说,打开手机银行转了五万过去。转账成功的提示音响起,赵先生脸上的笑容更浓了:“很好,从今天起,你就是‘静心苑’的有缘人了。每天早上九点来,我带你修行。”他拍了拍林正宏的肩膀,“今天先到这儿,你回去好好体会一下冥想的感觉,明天再来。”
林正宏揣着吊坠,脚步轻快地走出静心苑。阳光已经驱散了薄雾,他觉得浑身都轻飘飘的,好像真的有股暖流在身体里转。路过镇口的小卖部时,他甚至主动跟老板打了个招呼,老板愣了愣,也讪讪地回了个笑。
接下来的几天,林正宏每天准时去静心苑修行。赵先生教他画符、念咒,还给他发了本《静心诀》让他背诵。起初他觉得新鲜,每天回来都捧着书读到深夜,苏婉问他在忙什么,他只说“在学寻光的方法”,苏婉见他精神头不错,也没多问。
可一周过去,林正宏除了觉得冥想时能稍微专注点,没感受到任何“光”的迹象。这天冥想结束后,他忍不住问赵先生:“赵先生,我修了这么久,怎么还是没找到心里的灯啊?”
赵先生正在擦佛像,闻言动作顿了顿,转过身说:“林先生,你太急了。修行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得有‘深度投入’。你看那些修行有成的人,哪个不是把身心都交托进来?”他指了指供桌上的法器,“这些都是开过光的,能帮你更快地连接‘光’,但法器的费用……”
“我买!”林正宏立刻说,“需要什么法器,您说,我都买。”
赵先生拿出一张清单,上面列着“水晶球”“檀香木手串”“鎏金佛牌”,价格从几万到几十万不等。“这些都是修行必备的,你要是真心想修,就请一套回去。”他看着林正宏,“当然,不勉强,看你的诚意。”
林正宏咬了咬牙,拿起手机:“我请!这些一共多少钱?”
“算你优惠点,八十万。”赵先生报了数。
林正宏手指悬在屏幕上,心里咯噔一下——八十万不是小数目,但一想到晓冉画里的灯,想到老校长说的“光在心里”,他还是按下了转账键。“转好了,赵先生。”
“很好。”赵先生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法器明天就能到,到时候我帮你开光。有了这些,你离‘光’就更近一步了。”
那天晚上,林正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摸着枕边的《静心诀》,心里却没了前几天的踏实。他想起赵先生每次提到“费用”时的眼神,想起清单上那些价格虚高的法器,一个念头冒出来:会不会是骗钱的?
他赶紧摇了摇头,把这个念头压下去——赵先生要是骗钱,第一次就该要他的支票了,怎么会只让他先捐五万?肯定是自己想多了。
可接下来的日子,赵先生又以“场能升级”“导师会诊”为由,让林正宏先后转了一百二十万。每次转账后,赵先生都会说“很快就能看到光了”,可林正宏除了钱包瘪了,什么感觉都没有。
这天下午,林正宏去县城给晓冉买画笔,路过一家4S店时,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赵先生正从一辆崭新的黑色奔驰上下来,手里拿着车钥匙,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和一个穿西装的男人说着什么。
林正宏的脚步猛地顿住,手里的画笔掉在地上。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赵先生一直说自己“淡泊名利”,穿的是棉麻长袍,住的是简陋院落,怎么会买得起奔驰?
他快步躲到路边的树后,看着赵先生和那个男人握手道别,然后开车扬长而去。阳光刺眼,林正宏却觉得浑身发冷,他捡起画笔,手指抖得厉害。那些冥想、画符、念咒的画面在脑子里闪过,还有赵先生说的“场能”“诚意”,现在想来都像一个个笑话。
他掏出手机,翻出和赵先生的转账记录——一共两百零五万。他想起自己当初捐给学校时的犹豫,想起老校长拒绝支票时的眼神,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疼得他喘不过气。
“骗子……他就是个骗子!”林正宏低吼一声,一拳砸在树上,手背擦破了皮,渗出血珠。路过的行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却浑然不觉,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去找赵先生算账!
他转身就往清溪镇的方向跑,画笔也扔了,手机在口袋里硌得慌。跑着跑着,他想起苏婉和晓冉——要是她们知道自己被骗了这么多钱,会怎么想?他脚步慢下来,蹲在路边,双手抱着头。
风从耳边吹过,带着路边野草的味道。林正宏想起沙漠里的牧民,想起老校长的旧台灯,想起晓冉画里的光。他以为自己找到了引路人,却没想到钻进了另一个陷阱。
“光到底在哪啊……”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哭腔。手背的伤口还在疼,可心里的疼更厉害——不是因为钱,是因为那一点点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又被浇灭了。
不知蹲了多久,手机响了,是苏婉打来的。林正宏深吸一口气,擦了擦眼角,接起电话。
“正宏,你在哪呢?晓冉等着画笔回来画画呢。”苏婉的声音带着笑意。
“我……我在镇上,马上就回。”林正宏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挂了电话,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不管怎么样,不能让苏婉和晓冉担心。他抬头看向清溪镇的方向,太阳已经西斜,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赵先生,你等着。”林正宏攥紧拳头,眼神里闪过一丝狠厉。他可以被欺骗,可以被嘲笑,但他不能容忍有人拿“寻光”这件事来骗他——那是他现在唯一的念想了。
他迈开脚步,一步步往静心苑的方向走去。夕阳把他的身影投在地上,像一个蓄势待发的猎手。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迷茫的寻光者,而是要揭穿骗局的复仇者。他不知道,这场对峙会带来什么,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任人摆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