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正宏把最后一颗铁钉砸进讲台面板,锤子往墙角一放,满手的木屑还没来得及拍掉,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围住。阿杰举着个磨得发白的布沙包,鼻尖沾着灰:“林叔叔,来玩丢沙包!我们少个大人当‘堡垒’!”
他看着沙包上补了又补的针脚,指尖碰了碰粗糙的布料:“我都快忘怎么玩了。”话音刚落,三个孩子已经跑去拿扫帚,蹲在地上扒拉散落的木屑,连最调皮的毛豆都用袖子抹着水泥地上的碎木片。
“爸,我就知道你在这儿。”晓冉拎着画具袋从校门口走来,手里还攥着瓶拧开的矿泉水,“妈让我喊你回家吃饭,但看样子——”她朝围得密不透风的孩子堆抬抬下巴,“你今天走不了了。”
林正宏接过水喝了一口,看晓冉蹲下身,从画具袋里掏出针线,把沙包脱线的边角重新缝好。“你怎么把这个带来了?”
“昨天阿杰跟我说,沙包总掉沙子,我就找了块新布。”晓冉咬断线头,把沙包扔给阿杰,“快去,别让林叔叔等急了。”
阿杰接住沙包就往操场跑,回头喊:“林叔叔快来!毛豆已经等不及了!”林正宏笑着跟上,晓冉则抱着画板,在操场边的老槐树下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笔尖在画纸上快速勾勒起奔跑的身影。
操场中央画着歪歪扭扭的方框,毛豆和阿杰分站两边,林正宏带着四个孩子站在中间。“规则没变吧?被砸中就淘汰,接住沙包能救一个人?”他活动着手腕,忽然听见“嗖”的一声——毛豆已经把沙包甩了过来。
林正宏下意识往旁边一撤,沙包擦着他的裤腿砸在墙上,震下一层灰。“毛豆你耍赖!还没喊开始呢!”阿杰跳着脚抗议,毛豆却梗着脖子:“谁让他反应慢!”
游戏正式开始时,晓冉的画纸上已经有了模糊的轮廓。老校长端着搪瓷杯走过来,看着操场上左躲右闪的林正宏,慢悠悠地说:“这孩子,刚来的时候连跟人说话都绷着,现在倒像个孩子王了。”
晓冉笔尖一顿,看着父亲张开胳膊护住身后的小女孩,把飞来的沙包稳稳按在掌心。“他以前在城里,连笑都要对着镜子练角度。”她低头添上孩子们扬起的笑脸,“现在这样才像他。”
“小心!”林正宏突然喊了一声。阿杰为了躲沙包往后退,脚下被凸起的水泥块一绊,整个人往前扑去,手里的沙包“啪”地摔在地上,沙子撒了一地。
林正宏几步冲过去,在阿杰落地前扶住他的胳膊。孩子的膝盖已经擦破了皮,渗出血珠混着尘土,阿杰咬着嘴唇没哭,只是攥着林正宏的手发抖。“我不是故意的……”毛豆跑过来,手里还攥着沙包,脸涨得通红,“我扔偏了……”
“没事,游戏哪有不磕磕碰碰的。”林正宏蹲下来,想把阿杰抱起来,却被孩子挣开。阿杰踮着脚,另一只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角:“林叔叔,我自己能走,去校医室就行。”
这声“林叔叔”说得又轻又脆,像颗石子投进林正宏心里。他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是他来清溪镇一个多月,第一次有人不用“老板”“先生”这种生分的称呼喊他。他扶着阿杰的胳膊,慢慢往操场边挪,晓冉已经拿着消毒棉片和创可贴跑过来了。
“别动,我先擦干净伤口。”晓冉蹲下身,用棉片蘸着碘伏轻轻擦拭,阿杰疼得直抽气,却死死咬着嘴唇,眼睛盯着林正宏手里的沙包:“林叔叔,等我好了,你还陪我们玩吗?”
“玩,当然玩。”林正宏摸了摸他的头,“下次我教你怎么躲毛豆的‘暗器’,他扔沙包前总爱皱鼻子,一看就知道要往哪扔。”
毛豆在旁边急了:“我才没有!”话刚说完,自己先笑了,蹲下来帮阿杰吹着伤口:“对不起啊,我下次轻点儿扔。”
“这就对了。”老校长走过来,拍了拍毛豆的肩膀,“玩游戏要讲规矩,更要顾着伙伴。”他转头看向林正宏,眼神里带着欣慰,“孩子们愿意跟你亲近,比什么都强。”
林正宏刚要说话,就听见身后有人喊:“阿杰?你怎么坐在这儿?”张奶奶挎着菜篮子从校门口走来,篮子里装着刚摘的青菜,叶子上还挂着水珠。她看见阿杰膝盖上的创可贴,立刻放下篮子蹲下来:“这是摔着了?疼不疼?”
“是玩沙包摔的,林叔叔已经帮我处理好了!”阿杰仰着头,把创可贴亮给张奶奶看,“林叔叔可厉害了,还接住了好多个沙包!”
张奶奶看着林正宏满手的灰和蹭破的袖口,忽然笑了:“林先生,要不今晚来家里吃饭吧?我刚摘的青菜,蒸个鸡蛋羹,给孩子们补补。”
林正宏愣了愣——这是他第一次收到镇民的邀请。晓冉在旁边推了推他的胳膊:“爸,张奶奶的鸡蛋羹可是出了名的,阿杰上次还说要天天去呢。”
“那我就不客气了,张奶奶。”他刚说完,阿杰已经跳起来:“我去喊其他小朋友!让他们也来帮忙摘菜!”说着就往校门口跑,毛豆也跟着追了上去。
晓冉收起画板,看着两个孩子跑远的背影:“你看,他们已经把你当成自己人了。”
林正宏没说话,只是看着张奶奶挎着菜篮子在前头走,孩子们围着她叽叽喳喳说着话,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他忽然想起刚到清溪镇时,镇民们躲躲闪闪的眼神,小卖部老板翻倍的价格,还有张奶奶第一次见他时,紧紧锁着的院门。
“在想什么呢?”晓冉碰了碰他的胳膊。
“在想……”他看着阿杰回头朝他挥手,手里举着颗刚摘的野草莓,“原来不用花钱,也能走进别人心里。”
张奶奶家的小院里种着月季,晓冉帮忙摘菜,林正宏则被孩子们拉着,坐在门槛上教他们叠纸飞机。毛豆叠的飞机总飞不起来,气得把纸团成球,林正宏却耐心地重新拆开,教他怎么折机翼的角度。
“林叔叔,你以前在城里也叠飞机吗?”阿杰举着刚叠好的飞机,机身画着歪歪扭扭的油灯。
“以前忙,没时间。”林正宏帮他调整飞机头的角度,“但我小时候,经常和邻居家的孩子在巷子里比赛,看谁的飞机飞得远。”
“那你肯定赢了!”阿杰把飞机往天上一扔,纸飞机擦着月季花丛飞了出去,正好落在晓冉脚边。
晚饭时,桌子上摆着清炒青菜、番茄炒蛋,还有一大碗冒着热气的鸡蛋羹。张奶奶给每个孩子碗里舀了一勺:“快吃,吃完了让林叔叔讲故事。”
林正宏看着碗里滑嫩的鸡蛋羹,撒着细碎的虾米,忽然想起以前在五星级酒店吃的鲍鱼捞饭,却觉得不如这一口家常味道暖心。阿杰捧着碗,含糊不清地说:“林叔叔,你明天还来吗?我把沙包补好,我们再玩。”
“来,”他点点头,给阿杰夹了块番茄,“明天我带颜料来,教你们在沙包上画画。”
吃完饭,林正宏和晓冉帮忙收拾碗筷,张奶奶拦着不让:“你们是客人,坐着就行。”
“张奶奶,您就让我们帮吧。”晓冉接过她手里的碗,“以前在家里,都是我爸洗碗。”林正宏愣了愣,看着晓冉熟练地抹洗洁精,忽然想起以前自己总是早出晚归,连陪女儿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
走出张奶奶家时,天色已经暗了。孩子们拿着纸飞机在前面跑,阿杰拉着林正宏的手,时不时把捡到的小石子塞给他。“林叔叔,你看,这颗石头像不像油灯?”
林正宏接过石头,借着昏黄的路灯看了看,确实像极了沙漠里牧民送他的那盏油灯。“像,太像了。”
“那我明天把它送给你!”阿杰仰着头,眼睛亮晶晶的,“这样你晚上走路,就像有灯照着了。”
晓冉走在后面,看着父亲弯腰接过石头,把它小心翼翼地放进衣兜,忽然觉得眼眶发热。她想起以前父亲总是把商业合同和报表装进口袋,如今衣兜里却装着孩子送的石头,还有满手洗不掉的粉笔灰。
送孩子们到学校门口,阿杰还攥着他的衣角:“林叔叔,明天一定要来啊!”
“一定来。”林正宏揉了揉他的头,看着孩子们跑进校门,才和晓冉往家走。路上,晓冉忽然说:“爸,我今天画了幅画,画的是你护着阿杰躲沙包的样子,回去给你看。”
林正宏点点头,摸了摸衣兜里的石头,指尖传来粗糙的触感。他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忽然觉得清溪镇的星星比城里亮多了,就像孩子们眼里的光,又像阿杰喊他“林叔叔”时,心里泛起的那阵暖意——那是他找了很久的,真正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