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夜总带着点黏腻的凉,像浸了露水的棉絮,轻轻裹着整座城市。罗洪钢等安欣睡下后坐在客厅的深灰色沙发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那上面还沾着点的冷意,刚给安欣吃完药睡下,他顺手把手机揣进了外套口袋,此刻连带着布料纤维里都裹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清冽得让人想起安欣苍白的脸。
茶几上摊着一张折叠的病历单,右上角用铅笔轻轻勾了道弧线,是他记的安欣今晚该吃的退烧药剂量。旁边放着半杯温牛奶,杯壁还留着一圈浅浅的奶渍,是安欣下午醒着时喝了两口就推开的,说“有点腻”,声音软得像没力气的。他没舍得倒,想着明天让家庭医生给她看看,或许她胃口能好点。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亮起的瞬间,“苏烈”两个黑色宋体字在暗夜里跳了出来。罗洪钢的眉峰几不可察地拧了拧,指腹停在接听键上顿了两秒——这个点苏烈找他,除了苏子黎,还能有什么事?
上次在公司的服装闹剧他还记得清楚。小姑娘可是跟着肖倩一起欺负了她的宝贝并且还被肖倩当枪使的论调,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被人挑唆的。当时他忙着安欣护,没跟苏子黎计较——毕竟是个半大的孩子,可心里对苏烈多少存了点不满:自家姑娘被人当枪使,做哥哥的总该多上点心,怎么能等闹大了才来收场?
他按下接听键,声音里还带着刚从安欣的病情里抽离的淡哑,像蒙了层薄纱:“喂。”
“洪钢啊,是我,苏烈。”电话那头的声音比想象中客气,甚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像是怕触到他的霉头:“我这先跟你赔个不是,子黎那丫头……之前真是糊涂,被人在耳边吹了几句风,就跑去给安小姐添堵了。我那天把她关在家里训了一下午,她哭着说知道错了,你看能不能帮我跟安小姐说声,千万别往心里去?”
罗洪钢的指尖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了敲,目光落在窗外远处的霓虹上。那些灯光隔着一层玻璃,晕成一片模糊的橘色,像他此刻的情绪——算不上生气,只是有点闷。他想起安欣当时攥着他袖口的手,指尖微微发颤,却还笑着说“没事,小姑娘而已”,心里就有点发紧。
“安欣现在睡下了,这事我没跟她提。”他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只有尾音里藏着点不易察觉的护短:“你教育好她就行,以后别再让她凑这些热闹,安欣性子软,经不起吓。”
“是是是,你说得对!”苏烈连忙应着,声音里的歉意又重了几分,甚至能听见他那边轻轻敲桌子的声音,像是在紧张:“我后来查了,是罗洪升那边的人故意跟子黎说,让自己去剪了安小姐的服装……这浑小子,净干些缺德事!我已经警告过他了,以后再敢挑拨,我饶不了他。”
罗洪钢的指尖顿了顿。罗洪升——他那个总盯着集团项目的弟弟,这些年没少在背后搞小动作,只是没想到又把主意打到安欣身上。他喉结动了动,没接话,电话那头便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电流的轻微滋滋声在空气里飘着。
过了几秒,苏烈的声音突然放轻了些,像是犹豫了很久才下定的决心,连呼吸都放得缓了:“洪钢,有个事……我其实憋在心里好一阵子了,想问问你。安小姐,是不是安承沫的妹妹?”
“咔嗒”一声,罗洪钢手里的手机差点滑出去。他下意识地攥紧,指节用力到泛出淡白,连带着手臂的肌肉都绷了起来。客厅里很静,空调出风口的风声突然变得清晰,“呼呼”地吹着,像在耳边絮絮叨叨地翻旧账。
安承沫。这个名字像一枚沉在记忆深海里的贝壳,平时安安静静躺在海底,可一旦被提起,就能勾起满壳的碎光与涩味。那是安欣心里最软的疤,也是他和安承阳之间从未说透的“责任”——当年安承沫和安承阳在国外出意外时,攥着他的手说“我妹还小,你帮我看着点”,眼神亮得像要燃起来,可最后他和安承阳为了保全国家的那批货,还是没逃过那些人所谓的追杀,要不然他和安承阳也用不着跑到国外。
他从没跟苏烈提过安承沫。甚至连和苏烈的交集,都只限于每年几次的商业酒局,最多是点头递根烟,连正经的话都没说过几句。苏烈怎么会知道?
“你怎么知道?”罗洪钢的声音冷了下来,像淬了点冰,尾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警惕。他盯着茶几上的病历单,上面“安欣”两个字被他的目光盯得发烫——苏烈和罗洪升走得近,万一这是罗洪升的主意,借着安承沫的事来试探他,甚至想对安欣不利……
电话那头的苏烈像是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点被岁月磨过的沙哑:“我知道你在怀疑我,洪钢。我跟你说实话,我和罗洪升不是一路人。他想抢你手里的项目,想拿承沫手里的那批货,我知道那批货的价值,他还想想搅乱安家的事,这些我都清楚,但我绝不会帮他。”
这话让罗洪钢的眉头松了些,可指尖的力道还没放——他还没忘了,之前好几次合作,两人都是一起出面的。
“至于子黎……”苏烈的声音里多了点无奈,像是叹了口气:“她喜欢你,这事我早就看出来了。去年过年她还跟我闹,说‘以后要嫁给洪钢哥’,我当时只当是小孩子玩笑。可前几天我听她提安小姐,又想起安承沫当年跟我说的话,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心里装的,是承沫的妹妹。”
罗洪钢的呼吸猛地顿了一下。
“承沫是我在国外时最好的兄弟。”苏烈的声音放得更轻了,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我们俩在之前纽约合租过一个小公寓,冬天一起裹着毯子吃泡面,他总跟我讲他家里的事,说有个小他八岁的妹妹,眼睛圆圆的,像小鹿,小时候总跟在他屁股后面叫‘哥哥抱’。他还说,等他毕业回国,要开家工作室,赚了钱就给妹妹开间最大的服装店全都摆满她最好看最喜欢的裙子……”
说到这里,苏烈的声音突然卡了壳,过了几秒才接着说,尾音带着点没底气的颤:“他跟安承阳被逼出国的时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安小姐。我要是让子黎去搅和你们,我怎么对得起他当年跟我喝的那些酒,怎么对得起他把妹妹托付给我们的心意?洪钢,这次是我没管好子黎,对不起安小姐,也对不起你。”
罗洪钢坐在沙发上,指尖慢慢放松下来。安承沫的样子突然清晰地浮在眼前——那个总穿着白衬衫、笑起来有两个浅浅梨涡的男生,当年在他办公室里拍着桌子说“罗洪钢,以后我妹就拜托你多照看”,语气里满是少年人的认真。那时候他只当是朋友间的玩笑,直到安承沫哥俩出事出国后,他去接安欣的时候,哭得连站都站不稳,才明白那句“拜托”有多沉。
原来苏烈就是安承沫常提起的“那个一起吃泡面的兄弟”。罗洪钢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之前的警惕和不满,突然就散了大半。
“你和安承沫……”他忍不住追问,话才说了一半,就被苏烈打断了。
“我和承沫,就像你和安承阳那样的关系。”苏烈的声音很稳,带着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郑重:“是能把后背交给对方的兄弟。当年他跟我提你,说‘罗洪钢这人看着冷,其实心细,我妹以后要是受了委屈,找他准没错’。现在想想,他倒是没说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