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那股子焦糊味和消毒水味还没散干净呢,空气粘得能糊墙。
林风瘫在病床上,跟条离水的咸鱼似的。脸还是灰败的,眼窝深陷,嘴唇干裂。那碗加了料的“特供”酸辣汤灌下去,暖是暖了点,像股小火苗在冰窟窿里晃悠,但架不住身体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那股子虚。稍微动下念头,脑子里就跟有几百根针在搅和,疼得他直抽冷气。
SSS级天赋?
摸鱼?
摸个屁!
这玩意儿简直是个大爷!请神容易送神难。强行“安抚”艾米莉亚那暴走的油爆能量,代价就是把他自己抽得比被十头牛踩过还干巴。现在别说催动那见鬼的“惰性力场”,他连抬根手指头骂娘的力气都欠奉。纯纯的杀敌一千,自损一万二。
他费力地偏了偏头,眼珠子往旁边病床上瞟。
艾米莉亚就躺在那儿,离他也就两尺远。金发铺在雪白的枕头上,像揉碎了的阳光。脸上那层死人白褪了点,透出点活气儿。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垂着,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呼吸均匀悠长,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看着……挺安静。
挺好。
比之前浑身冒火、差点把楼拆了的油爆火神样顺眼多了。
林风刚想松口气,目光扫过她搭在被子外的手。纤细,白皙,指尖还带着点刚恢复的血色。可就在那手背上,靠近虎口的位置——
一点芝麻粒大小的、暗金色的油渍?
那油渍……凝固了。边缘还有点不规则的焦糊卷边,看着跟老王沙县炸辣椒油时溅出来的油星子糊了锅底一个德行。
林风眼皮猛地一跳。
油沼空间里那惊悚的一幕瞬间撞进脑子——自己不耐烦地“泼”出去的那一大坨暗金色、粘稠滚烫的“惰性油焰”,那玩意儿……好像真沾了点在这圣女手上?!
一股子极其荒诞的、带着点后怕的凉气,顺着林风脊椎骨往上爬。他下意识地动了动自己同样没啥力气的手,想离艾米莉亚那只沾着他“油”的手远点。
这细微的动作,牵动了身体深处那点可怜的力气,疼得他“嘶”地抽了口凉气,眉头拧成了疙瘩。
就是这声抽气,还有他拧眉那点动静。
艾米莉亚搭在被子外、沾着暗金油渍的那只手,几根纤细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林风眼睛都看直了。
紧接着,艾米莉亚那安静垂着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剧烈地颤抖起来。眼皮下的眼球在快速地转动,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能量波动,从她身体里透了出来。
不再是之前那种暴烈毁灭的金红油焰,也不是纯净空灵的碧蓝圣光。
而是一种……奇异的融合。
淡淡的、如同晨曦薄雾的碧蓝色光晕,温柔地从她身体里弥漫开来。可在这碧蓝光晕的边缘,一丝丝极其微弱的、如同金线般游走的金红色流光,如同调皮的小蛇,在碧蓝的底色上若隐若现地穿梭、缠绕。
碧蓝是海,金红是熔岩。
本该水火不容的两股力量,此刻却诡异地交融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既圣洁又灼热、既温和又潜藏着爆裂气息的……独特光晕。
“唔……”一声带着浓浓鼻音、如同刚睡醒小奶猫般的嘤咛,从艾米莉亚唇间溢出。
她缓缓地、极其费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曾经被毁灭油焰占据、后来又陷入死寂的眼眸,此刻重新恢复了碧蓝的底色。如同暴雨初歇、洗练过的晴空,澄澈得能映出人影。可在那碧蓝的最深处,一点极其微小、却无比耀眼的金红色光芒,如同沉入深海的落日余烬,正静静地燃烧着。
她的眼神有些涣散,带着初醒的茫然,缓缓转动,扫过病房焦黑狼藉的天花板,扫过墙壁上那个还在冒烟的大洞……最后,那双混合着碧蓝与金红碎芒的眸子,终于……定格在了旁边病床上,那个一脸活见鬼表情盯着她的林风脸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林风喉咙有点发干,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油沼空间里自己那通蛮不讲理的“泼油”操作。他张了张嘴,想打破这诡异的沉默,结果嗓子眼堵得慌,只挤出一句干巴巴的、带着点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掩饰尴尬的废话:
“……喂……醒了?感觉……怎么样?”
艾米莉亚没说话。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那眼神……很奇怪。
不再是以前那种带着点距离感的圣女空灵,也不是油爆失控时的毁灭疯狂。
那是一种……林风从未在她眼中见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
有茫然,有疲惫,有深深的后怕,还有一种……如同被滚烫烙铁烫过后、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悸动?
她的目光,从林风苍白疲惫的脸,慢慢下移,落在他干裂的嘴唇上,落在他同样没什么血色的手上……最后,她的视线,落在了自己那只搭在被子外、手背上沾着一点暗金色凝固油渍的手。
艾米莉亚的碧蓝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油沼空间里那惊心动魄的画面瞬间清晰回放——冰冷的绝望,污秽的缠绕,濒临崩溃的窒息感……然后,是他。是他那带着起床气的、不耐烦的意念,是他那蛮横霸道、不讲道理的“惰性油焰”,像滚烫的、粘稠的岩浆,狠狠泼开缠绕她的污秽,粗暴地将她从深渊边缘拽了回来。
那滚烫的触感……
那蛮横的力量……
那深入灵魂的……“别惹老子”的烦躁……
还有……他最后那声暴躁的“烦死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滚烫、酸涩、委屈和……某种强烈到让她灵魂都在颤抖的悸动感,如同火山般猛地从艾米莉亚心底喷发出来。
她看着林风,看着他那张写满“我很虚别惹我”的臭脸,碧蓝眼底那点金红碎芒骤然亮得惊人。
“你……”
艾米莉亚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初醒的虚弱和一种压抑不住的哽咽。她似乎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胸口那股汹涌澎湃、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情绪。
最终,所有的复杂情绪,在她看着林风那张无辜又欠揍的脸时,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轰然爆发!
“……混蛋!!!”
一声带着哭腔、又气又急又委屈的尖叫,猛地从艾米莉亚喉咙里冲出!她用尽刚刚恢复的一丝力气,猛地抓起自己枕着的、那个还带着阳光味道的松软枕头,朝着旁边病床上目瞪口呆的林风,狠狠地、用尽全身力气地……砸了过去。
“你这个……白痴!懒鬼!混蛋!谁让你……谁让你乱泼东西的!烫死我了!!!”
枕头带着风声,精准地糊在了林风脸上,力道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林风被砸得一脸懵,枕头软绵绵的,带着点艾米莉亚身上特有的、混合着阳光和某种淡淡花香的清新味道。他下意识地把枕头从脸上扒拉下来,看着旁边病床上气得小脸通红(一部分是气的,一部分是刚才尖叫缺氧)、碧蓝眼睛瞪得溜圆、里面金红碎芒噼啪乱闪的艾米莉亚。
烫……烫死她了?
林风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那只能动的手,又看看艾米莉亚手背上那点凝固的暗金油渍。
呃……
好像……是挺烫的?
他有点心虚地缩了缩脖子。油沼空间里光顾着“泼”得爽快了,哪还记得控制“油温”?
“那个……”林风难得地有点结巴,试图解释,“……当时……情况紧急……那些脏东西太吵了……我就想着……让它们安静点……”
“安静点?!你差点把我也一起‘安静’到油沼底下去永远沉底了!”艾米莉亚气得胸口起伏,苍白的脸颊因为激动染上两抹红晕,像熟透的水蜜桃,衬得那双含着泪光、带着金红碎芒的碧蓝眸子更加惊心动魄,“还有!你……你知不知道!你最后泼过来的那东西……它……它……”
艾米莉亚的声音突然卡住了,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羞耻的事情,脸颊红得几乎要滴血,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林风茫然地眨眨眼:“它……它怎么了?”
艾米莉亚死死咬着下唇,羞愤欲死。她能怎么说?难道说那粘稠滚烫的暗金色油焰泼在她身上时,除了灼痛,还有一种……该死的、如同被最滚烫的辣椒油包裹全身、连灵魂都被烫得颤栗的……奇异感觉?!让她……让她……
“它……它难闻死了!”艾米莉亚最终憋出一句毫无杀伤力的控诉,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娇嗔,一把扯过被子蒙住了自己滚烫的脸,“一股……一股炸糊了的辣椒油味!跟你一样!臭死了!离我远点!”
林风:“……”
他看着被子里缩成一团、只露出几缕金红色发梢还在微微颤抖的“油包”,又低头闻了闻自己病号服的袖子——嗯,确实一股消毒水和焦糊味,还有点儿淡淡的血腥气。臭?好像……是有点?
林风难得地感到一丝……窘迫?还有点莫名其妙的……想笑?
这圣女,醒过来不是拆房子,就是拿枕头砸人,现在还嫌弃他臭?
就在这气氛诡异又有点莫名尴尬(或者说暧昧?)的时候——
病房门被猛地推开!
叶冰澜带着一身冰碴子似的寒气冲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如临大敌、抱着各种检测仪器的技术员。
“艾米莉亚!你醒了?!”叶冰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急切,冰蓝色的目光如同扫描仪,瞬间锁定了病床上那个蒙着被子的“油包”,又扫了一眼旁边一脸“我是谁我在哪”表情的林风。
技术员们立刻围了上去,各种探头往艾米莉亚身上招呼,光屏上数据流瀑布般刷新。
“生命体征稳定!能量波动……稳定?!碧蓝本源强度回升!边缘融合了……未知金红能量?性质稳定!无排斥!污染残留……清零!彻底清零了!”技术组组长看着光屏,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奇迹!简直是奇迹!部长!艾米莉亚小姐不仅恢复了,她的净化本源似乎……发生了良性的融合变异!强度……评估至少提升了百分之三十!”
叶冰澜冰封般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震惊地看着被子里只露出一点金红发梢的艾米莉亚。融合变异?良性提升?这结果比她预想的最好情况还要好上百倍!
她猛地看向林风,眼神锐利如刀:“林风!你做了什么?!”
林风刚被艾米莉亚枕头砸完,又被叶冰澜这眼神看得浑身发毛,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我能做什么?躺着等死呗!谁知道她发什么疯,醒了就拿枕头砸我,还嫌我臭……” 他越说声音越小,有点底气不足。
叶冰澜眉头紧锁,显然不信。她刚想再追问。
“呜……” 被子里传来艾米莉亚带着浓重鼻音、委屈巴巴、还有点撒娇意味的声音,闷闷地传出来,打断了叶冰澜:
“……叶部长……”
“……汤……”
“……凉了……”
汤?凉了?
所有人都是一愣。
叶冰澜看向旁边桌子上那个被林风喝了一半、早就冷透了的保温桶。
艾米莉亚的小脑袋终于从被子里探了出来一点,金发凌乱,脸颊还带着未褪的红晕,碧蓝的眼睛湿漉漉的,像蒙着水汽的蓝宝石,里面那点金红碎芒此刻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她眼巴巴地看着叶冰澜,又飞快地瞥了一眼旁边病床上同样有点懵的林风,小声地、带着点刚哭过的软糯和不容置疑的任性,重复道:
“……林风的汤……凉了……”
“……不好喝了……”
“……要喝……热的……”
林风:“???”
叶冰澜:“……”
技术员们:“……”
病房里一片死寂。
林风看着艾米莉亚那湿漉漉、带着点执拗和委屈的眼睛,看着她脸颊未消的红晕,还有她手背上那点属于自己的、凝固的暗金油渍……
一股极其陌生的、带着点麻酥酥的暖流,毫无征兆地,从他枯竭的心底深处……悄然涌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