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南泠把那张画着机关结构的纸铺在桌上，手指沿着边缘划过。她盯着藤蔓吊索和翻板陷坑的连接点，又想起温离带来的三只驱蛊蝎。那些小东西钻进墙缝后就没再出来，但她知道它们还在。
她闭上眼，呼吸放慢。这是她试出来的法子，只要心静下来，梦就会快些来。
意识沉下去的时候，像踩空了一层台阶。星渊残卷的空间里，三行字浮在眼前：“地缚藤引，机括藏土，声动即发。”紧接着，一张图慢慢展开，是埋在地下的齿轮组，连着绳索和翻板，触发点设在墙根与地面交接处。
她睁眼时天还没亮。墨汁干得快，她重新研了点，把记下来的细节补全。图纸改到第三遍，窗外有了响动。两名工匠按约定时间到了门口，背着工具箱。
她开门让他们进来，直接带到东墙根。
“这里要重砌一段。”她说，“底下留空槽，我放铁环和滑轮。”
工匠蹲下查看焦痕，其中一人问：“女医是要防下次火攻？”
“不止。”她指着通风井侧面，“那边也要动，装一块能翻转的板子。你们做得到吗？”
两人对视一眼，点头说可以。
她没再多解释。材料都是提前备好的，胶泥混了防火涂层碎末，颜色和墙面差不多。他们动工时，她站在一旁看着，偶尔指一下位置。影豹趴在屋檐下，耳朵时不时抖一下。
下午快收工时，她在院角布了一圈细线，连着几个铜铃。线很细，贴着地面拉直，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最后一段卡榫她没封死，留在手里反复摩挲。
夜里她没睡。药囊放在手边，匕首也摆在枕下。影豹一直醒着，鼻子朝向院外。
午夜刚过，草丛有动静。一道黑影从东侧围墙翻进来，落地很轻，但踩中了第一道压力板。地面翻转，左腿陷进坑里。那人反应很快，立刻用手撑地想拔腿，结果拉动了隐藏的拉线。
墙边枯藤突然绷紧，数条涂油麻绳弹出，缠住双脚往上拽。那人被倒吊起来，在半空中挣扎。他嘴里低声骂了一句，伸手去摸腰间兵刃，却发现够不着。
影豹低吼一声，却没有冲出去。它等的是她的命令。
她已经走到院中，手里提着灯笼。火光映着那人扭曲的脸。
“你是齐军的人？”她问。
那人不答话，只用力踢腿，想甩开绳索。
她没再问。转身回屋取来剪刀和布袋，把掉落的几根麻绳剪下一截，装进袋子里。这时远处传来马蹄声，越来越近。
谢玄青带人进了院子，看见悬在半空的探子皱了眉。他挥手示意士兵戒备，自己走上前，抽出刀砍断藤索。
探子摔在地上，还没爬起来，一封信就从怀里滑了出来。火光照见封口上的印记，她一眼认出那是七娘常用的私印。右下角还有一道星纹烙印，和母亲遗物玉佩背面的一模一样。
她弯腰捡起信，动作没停。又有两封掉出来，都被她顺手收进袖中。
谢玄青看了她一眼。“你早就设好了？”
“他们昨晚放过毒虫。”她说，“我不可能再让同样的事发生两次。”
他点头，下令把人押走。士兵清理机关残骸时，她悄悄从翻板下面取出一段金属卡榫，上面刻着半个星纹。她把它塞进药囊，和之前收集的零件放在一起。
人都走后，她站在院中没动。月亮升到屋顶上方，照着新修的墙。胶泥还没完全干，裂缝处泛着暗光。她抬头看了看藤蔓支架，那里原本是挂晾药架的地方，现在成了机关的一部分。
她回到屋里，把密信摊在桌上。没拆封，只是用指尖轻轻压了压封口。然后翻开残卷笔记，在最后一页写下一行字：“机关可御敌，难防心渊。”
写完她合上本子，走到影豹身边。它的后腿还有点跛，但已经能正常行走。她摸了摸它的头，低声说：“明天我要去一趟城西。”
影豹舔了舔她的手心。
她起身去灶房烧水，准备泡一杯安神茶。锅刚坐上，听见外面有人敲门。
不是士兵的节奏。
她停下动作，听清楚了才走出去。门一开，谢玄青站在外面，手里拿着一个木盒。
“刚才搜身时找到的。”他说，“在他贴身处，裹着油布。”
她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小块布条，颜色发灰，像是从某件旧衣上撕下来的。边上绣着一个歪斜的“桃”字。
她盯着那块布，很久没说话。
谢玄青问：“这和春桃有关？”
她摇头。“不只是她。”
“那是什么？”
她把盒子盖上，交还给他。“先把人关牢。别让他和其他俘虏接触。”
他接过盒子，没走。“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她看着他，眼神很平静。“我知道的事，现在还不能说。”
他站了一会儿，终于转身离开。
她关上门，回到桌边。从药囊里取出那段金属卡榫，放在灯下细看。星纹的刻痕很深，不是临时刻上去的，而是模具压铸而成。这种工艺只有极少数匠铺能做，其中一家就在云七娘名下。
她把卡榫收好，吹灭灯。
第二天清晨，她带着药囊出门。影豹跟在身后，走路仍有轻微跛行。她没去药庐，而是往城西方向走。
路上经过一家香料铺，门口摆着几罐熏香。她停下脚步，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不是常见的檀香或沉香，而是一种混合了树脂和草籽的味道。
她掀开帘子走进去。柜台后坐着个老妇人，正在称药粉。
“老板，这香叫什么名字？”她问。
老妇人抬头看了她一眼。“姑娘鼻子灵，这是‘星引香’，一年只做三炉，有钱也不多卖。”
她点点头，掏出几枚铜钱买下一小包。
回家的路上，她打开纸包闻了一下。香味和昨夜残留的那丝气息完全一致。这种香，只有在祭典时才会点燃，而最近一次祭典，是七娘主持的。
她把纸包放进药囊，加快脚步往回走。
药庐院门开着，影豹先跑了进去。她走到院中，发现昨晚的机关痕迹已被清理干净。地面平整如初，看不出任何改动。
她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忽然弯腰，在墙根处摸到了一点残留的胶泥。她抠下来一点，放在掌心搓了搓。
粉末落在地上，像一层薄灰。
她转身进屋，从箱底翻出一个旧木匣。打开后，里面是一块褪色的布巾，包裹着一枚玉佩。玉佩背面，刻着和密信上一模一样的星纹。
她把玉佩放在桌上，又取出那包星引香，摆在旁边。
门外传来脚步声。
她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