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萧靖和如约登门苏府。苏文远与柳氏依计行事,以不舍独女、望其在家过完十六岁生辰为由,情真意切地恳请将婚期延后。萧靖和从善如流,爽快应下,定下待苏暖暖十六岁生辰后再行婚仪。
风波暂缓,苏府立刻行动。对外宣称:已定婚约的苏小姐将南下江南祖籍苏州,一则祭告祖先,二则处理旧产,备嫁归来。
内里,柳氏含泪打点行装,苏文远精选护卫仆从。苏言亲自与莫家商队对接,安排苏暖暖乘坐莫家今日南下的货船“顺风号”离京。路线避开主要官道,伪装成普通商户女眷。
临行前夜,苏言将备好的银票与引荐信交予苏暖暖,仔细叮嘱江南注意事项。“江南风物你自幼熟悉,但此次去的江宁府,毕竟不是水城,人事陌生,务必谨慎。莫家商队可靠,莫兄亦会照应,但自己仍需小心。等我这边妥当,便去接你。”
苏暖暖接过木盒,心中了然。去江南她不怕,甚至有些期待暂时远离京城漩涡。只是江宁府……确实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她点头应下:“哥哥放心,我会当心。你在京城,更要小心三皇子。”
翌日清晨,青帷马车悄然而出,汇入通州码头的人流。
同日,傍晚。苏府大门被急促叩响。
一个满身风尘、眼底泛着红血丝的锦衣少年几乎是从马背上滚下来,正是接到急信后星夜兼程、自江南江宁府一路换马不换人赶回的莫亦云。他冲进苏府,迎面撞上苏言。
“言哥儿!到底怎么回事?!圣旨?三皇子?!” 莫亦云抓住苏言胳膊,气息粗重,声音沙哑。
苏言引他入书房,简略告知赐婚、议亲及萧靖和之事。
莫亦云听得脸色铁青,听到“心慕”、“示弱”之词时更是怒极反笑:“皇室的人,嘴里能有几句真话?暖暖呢?她怎么样了?人在哪儿?” 焦灼几乎溢出眼眶。
“她今早,已乘你莫家的‘顺风号’,南下江宁了。” 苏言平静道。
“什么?!走了?去江宁?!” 莫亦云猛地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顺风号’?今日启程那艘?去江宁的?” 他对自家船期了如指掌。
“是。以归乡祭祖为名,暂离京城。” 苏言看着他,“同行有我家护卫,领队是你家周管事。”
莫亦云呆立片刻,忽然转身就往外走,语速快得惊人:“我现在就回去!立刻!马上!‘顺风号’顺流而下,我换快马走陆路,抄近道,说不定能在下一个大码头赶上!” 他心急如焚,一刻也等不了。暖暖去了江宁,那是他的地盘,却也是她完全陌生的城市,他必须尽快赶到她身边!
“莫兄,” 苏言叫住他,声音低沉郑重,“暖暖此去,虽有你的人照应,但江宁对她而言毕竟陌生。我身在此地,诸多牵绊,难以远离。她……我就托付给你了。请务必护她周全。”
莫亦云脚步一顿,回头看向苏言。那眼神中的沉重托付,让他心头一震。所有焦躁瞬间沉淀为无比认真的决心。他重重点头,字字清晰:“言哥儿,你放心。暖暖就是我亲妹,只要我莫亦云在江宁一天,就绝不会让她少一根头发!我现在就回去,一定护好她!”
他甚至来不及回莫府向父母报个平安,问清细节,更顾不上洗漱休整,转身又冲出了苏府,翻身上马,朝着南边陆路通道,再次绝尘而去。尘土飞扬,掩盖不住他归心似箭的迫切——赶回江宁,追上“顺风号”,见到她,把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苏言立于门前,望着那再次消失于暮色中的身影,眸光深敛。
莫亦云心如火燎,挑了匹脚程最快的骏马,连夜出京,专拣熟悉的小路捷径。他常年奔波于京城与江南之间,对沿途驿站、渡口、乃至哪里可以偷越关卡都了如指掌。终于在第三日黄昏,于一个名叫“清江浦”的大运河枢纽码头,追上了正在补充淡水和给养的“顺风号”。
货船体积不小,但莫亦云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倚在船舷边、正望着往来船只出神的苏暖暖。她穿着寻常的杏色襦裙,外罩一件薄薄的藕荷色披风,头发简单挽起,几缕碎发被江风吹拂在脸颊边,侧影在落日余晖中显得有些单薄,也透着一种与京城时不同的、沉静的陌生感。
“暖暖!” 莫亦云几乎是吼出来的,不等船完全停稳,便一个箭步跃上跳板,冲到苏暖暖面前。
苏暖暖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和身影吓了一跳,回头看见是莫亦云,脸上瞬间绽放出惊喜的光芒:“云亦哥哥?!你怎么……” 她话没说完,就被莫亦云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遍。
“你没事吧?路上可还好?有没有人刁难?吃住还习惯吗?有没有晕船?” 莫亦云连珠炮似的发问,眼底的血丝和眉宇间的疲惫清晰可见,但那份焦急与关切却无比真实。
苏暖暖心里一暖,连日来漂泊在陌生水路上的那点孤寂感悄然散去。她摇摇头,露出这些天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我没事,一切都好。周管事很照顾我。亦云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在京……” 她忽然想起他应该是从京城追来的。
“我收到信就赶回京了,结果还是晚了一步,听说你上了我家的船,就又追过来了。” 莫亦云简略解释,目光仍不住地打量她,确认她真的无恙,才松了口气,随即又板起脸,“你说你,这么大的事,也不等我回来商量!京城那摊浑水是能随便蹚的吗?三皇子那人……” 他哽了一下,想起苏言叮嘱的“谨慎”,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只嘟囔道,“总之,以后有事,记得先告诉我!有哥哥在呢!”
看着他明明疲惫不堪却强打精神、一副“天塌下来有哥哥顶着”的模样,苏暖暖鼻尖微酸,用力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谢谢亦云哥哥。”
莫亦云的到来,让这趟南下的旅程气氛陡然不同。周管事和船上伙计自然对自家少爷毕恭毕敬,行程安排也更加细致周到。莫亦云毫不客气地占了苏暖暖隔壁的舱房,美其名曰“就近照应”。
起初两日,莫亦云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苏暖暖,怕她晕船,怕她无聊,怕她吃不惯船上的伙食。他变着法儿地从沿途码头搜罗各种小吃零嘴儿,有些是江南特产,有些是听说女孩子会喜欢的甜食蜜饯,一股脑儿堆到苏暖暖面前。
“尝尝这个,菱粉糕,只有这段水路某个小镇才做得好。”
“嘿,刚靠岸买的藕粉圆子,还热乎着,快吃。”
“暖暖你看,那边岸上的水车,跟咱们京城附近的不一样吧?”
他话变得格外多,仿佛要用这些琐碎的声响和热闹,驱散她眉间可能存在的忧色,也填补自己心中那莫名的、失而复得后的空落与后怕。
苏暖暖由着他忙活,心里觉得好笑又温暖。她知道莫亦云是真心实意地关心她,这份毫无保留的呵护,在此时显得尤为珍贵。她也会跟他分享船上看来的风景,指着远处朦胧的山影问是不是快到了,或者听他吹嘘(往往夸大其词)他在江宁府如何“叱咤风云”。
过了最初紧张的“看守期”,莫亦云见苏暖暖确实适应良好,精神也不错,才渐渐放松下来。行程变得规律而惬意。
白日里,若天气晴好,两人常并肩坐在甲板的荫凉处。莫亦云有时会处理些从江宁快马送来的紧急信件或账目,苏暖暖则抱着本书看,或是做着简单的针线。互不打扰,却有一种默契的宁静。
莫亦云处理完正事,便会凑过来,抢过她手里的书,瞥两眼封面,便开始发表“高见”:“哎,这游记写得不行,净是些酸文人的臆想。改天哥哥带你亲自去看,保管比这书上写的精彩十倍!” 或是嘲笑她的绣工:“暖暖啊,你这鸭子绣得……挺别致啊?是打算炖了还是养着?”
苏暖暖便气鼓鼓地夺回书或绣绷,作势要打他,两人笑闹一阵。
午后,莫亦云偶尔会找来棋盘,硬拉着苏暖暖对弈。他的棋风和他的人一样,大开大合,不拘小节,常常剑走偏锋,杀得兴起时眉飞色舞。苏暖暖的棋艺是苏言教的,偏向稳健布局,往往在莫亦云看似占尽上风时,悄无声息地扭转局面。每到这时,莫亦云便会抓耳挠腮,嚷嚷着“不算不算,刚才那步我没看清”,然后死皮赖脸地要悔棋,引得苏暖暖笑得前仰后合。
黄昏时分,是看日落的最好时候。船行在宽阔的江面上,落日熔金,晚霞漫天,水鸟归巢。两人都不再说话,静静地靠着船舷,看那轮红日一点点沉入水天相接之处,将江水染成瑰丽的绛紫色。江风带着湿润的水汽拂面,偶尔有渔歌从远处传来。
“江宁府快到了。” 一日黄昏,莫亦云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那里……跟水城不太一样,更热闹,也更复杂。不过你别怕,到了那儿,就跟到了自己家一样。我的宅子大,你想住哪儿就住哪儿。想逛铺子、听戏、游湖,哥哥都陪你去。保证比你在京城自在。”
苏暖暖转过头,看着他被晚霞镀上一层暖光的侧脸,那总是飞扬跳脱的眉眼神情,此刻带着一种罕见的、沉静的可靠。她轻轻“嗯”了一声,心中对那座陌生城池的隐约不安,似乎也被这霞光与承诺悄然抚平。
“云亦哥哥,” 她忽然问,“你这么跑来跑去,江南的生意没关系吗?”
莫亦云咧嘴一笑,又恢复了那副满不在乎的张扬模样:“生意哪有你重要?再说了,你哥哥把你托付给我,我能不上心吗?放心吧,你亦云哥哥本事大着呢,两边都耽误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