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秀才和陈铁山闻言,细想之下也觉得有理,纷纷点头称是,心中的那点小疙瘩也消散不少。
秋菊仔细观察王至诚的神情,见他确实不像口是心非,似乎真的对离开府城、权力中心并不在意,甚至隐隐有种如鱼归海的轻松感。
她心中暗自记下,准备日后寻机汇报给夫人:诚少爷似乎乐于回归故里,潜心学问,并无怨怼之心。
王至诚的确对回回龙县不以为意。
拥有老道士的残留记忆和经验,他的修行之路更多依赖于自身的领悟和资源的堆砌,名师指点固然好,但非必需。
文道方面,四书五经的精义他早已通晓,科考技巧也可自行磨砺钻研。
回到相对封闭简单的回龙县,远离王府的是非纠葛和潜在窥视,反而让他更有安全感,更能自由地规划自己的修炼和学习节奏。
大伯提供的充足资源,更是解除了他的后顾之忧。
对他而言,这并非放逐,而是一次难得的机遇。
车队抵达回龙县王宅时,王光河和李如意早已得到消息,在门口翘首以盼。
见到儿子归来,两人自然是喜不自胜,但看到后面浩浩荡荡的行李车队,以及孙秀才、陈铁山等熟悉的面孔,喜悦中又掺入了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
他们已经得到了相关消息。
将众人安顿好后,王至诚一家三口在内堂坐下。
李如意拉着儿子的手,上下打量,眼圈微红:“诚儿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看着像是瘦了些,在你大伯府里可是辛苦了?”
她这话意有所指,兼挑之事虽成功,但过程想必不易。
毕竟她怀孕很艰难!
因此,她以为女子怀孕都很艰难!
王光河咳嗽一声,语气带着些小心翼翼和不易察觉的愤懑:“诚儿,你大伯……他让你回来,可是那边……?”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是不是王光录府里容不下王至诚了?
过河拆桥?
王至诚笑着给父母斟上茶:“爹,娘,我很好。在府城一切都好。大伯让我回来,是让我换个清静环境,专心备考乡试。府城繁华,交际太多,容易分心。”
李如意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可你大伯母她……唉,终究是隔了一层。如今她们有了明杰、明瑞,自然是……”
她没再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担心儿子受了委屈。
王光河猛地喝了一口茶,闷声道:“大哥他对我们自然是没得说,天大的恩情!只是……这事办的……诚儿,让你受了委屈了!要不是爹没本事……”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无力感。
他们一家能有今天,全仰仗大哥,即使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也绝不敢真的抱怨什么。
王至诚看着父母为自己担忧又小心翼翼的模样,心中温暖又有些好笑。
他正色道:“爹,娘,你们真的多虑了。大伯待我极好,临行前给了许多金银、药材,孙先生、陈师傅、春兰、秋菊也都跟我回来了,一应用度都会按时送来。这哪里是委屈我?分明是看重我,为我长远考虑。”
他放缓语气,继续安慰道:“再者说,回到家里,有爹娘在身边照顾,儿子不知多自在。那府城大宅虽好,但规矩多,人情复杂,哪有在自家舒服?儿子正想寻个安静地方苦读几年,争取早日中举,光耀门楣,也让爹娘和大伯脸上有光。回龙县,正合我意。”
听到儿子这番话,又见他神色坦然,眼神明亮,不似作伪,王光河和李如意面面相觑,心中的担忧和那点小疙瘩渐渐消散了。
李如意破涕为笑:“我儿真是长大了,懂事了!你能这么想,娘就放心了。好,回家好!娘给你做好吃的,一定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王光河也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好好好!不愧是我儿子,有志气!安心在家住下,需要什么就跟爹说……虽然爹没啥大本事,但在这回龙县一亩三分地,还能给我儿子撑起片天!”
他虽然依旧依赖兄长,但在儿子面前,还是努力想拿出为父的担当。
王至诚笑着点头:“谢谢爹,谢谢娘。以后就要多叨扰爹娘了。”
看着儿子如此豁达懂事,王光河和李如意心中那点因依赖兄长而产生的微妙自卑和不安,也被抚平了许多。
一家人团聚的温馨气氛,终于冲散了那层淡淡的阴霾。
王至诚归家后不过数日,消息便在回龙县传开。
这日午后,门房来报,言姑太太一家前来拜访。
王光河与李如意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无奈,但礼数不可废,仍是整衣出迎。
小时候,王光河是受了二姐王兰兰恩惠的。
王至诚亦跟随其后。
不多时,便见王兰兰领着三个儿子——江志明、江志远、江志宏,迤逦而来。
王兰兰今日特意穿了件半新的绛紫色绸衫,头上簪了朵略显陈旧的绢花,脸上脂粉依旧厚重,人未至,那股混合着廉价香粉和市井气息的味道已先飘来。
“哎哟,三弟,如意,我这听说诚哥儿回来了,便赶紧带着你们这几个不成器的外甥来看看!诚哥儿如今可是秀才公了,了不得哟!”王兰兰人未站定,声音先至,语气夸张,带着一股刻意热络又难掩酸意的劲儿。
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王至诚身上料子寻常但做工精细的青色直裰,又掠过院内看似低调实则价值不菲的盆景石凳,眼角细微地抽搐了一下。
“二姐来了,快屋里坐。”王光河语气平淡,侧身让客。
“姑母安好,三位表哥好。”王至诚依礼问好,神色平静无波。
他的目光在三位表哥身上掠过:大表哥江志明约二十五六岁,在府城当铺历练几年,面色沉稳些,眼神里带着打量和审度;二表哥江志远则眼珠灵活转动,脸上堆着笑,透着股急于攀附的精明;三表哥江志宏还是那副木讷样子,跟在最后,似乎对这场合有些局促。
众人分宾主落座,丫鬟奉上茶水。
王兰兰抿了一口茶,便迫不及待地开口,那话语像是裹了蜜糖的钉子:“诚哥儿啊,在府城大伯那边享了几年福,这乍一回来,还习惯吧?唉,也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回来好,回来踏实!就是……这读书进学上头,怕是比不得府城方便了吧?你大伯也是,怎么就把你给打发回来了呢?可是……惹你大伯或大伯母不快了?”
她故作关切,实则句句往那“失势归来”的意思上引,试探之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幸灾乐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