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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本哈根冬夜的寒气,能钻进人的骨头缝里。林夕缩在公寓的旧沙发中,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映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她是来丹麦研究民俗学的中国留学生,此刻正试图翻译一份从日德兰半岛一位老农夫手中购得的、字迹模糊的古老日记手稿。手稿的主人是十九世纪的一位乡村牧师,记录了许多当地人口口相传的禁忌与传说。

手稿的最后一页,用暗红色的、像是干涸血液的墨迹,潦草地画着一个诡异的符号,旁边是一段令人不安的文字:

「当黑霜覆盖大地,夜鸦停止啼鸣,‘乌格利玛尔’(Uglimar)将从泥沼与阴影中爬出。它以绝望为食,诱人沉沦。若被其标记,唯有以铁与火净化标记,并以背叛之血献祭,方可暂缓其步伐。然,此乃饮鸩止渴,厄运终将吞噬所有关联之人。」

林夕揉了揉眉心,觉得这不过是古人对严冬和精神疾病的恐怖想象。她关掉电脑,准备休息。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但林夕没有察觉。

第二天,她的丹麦男友奥莱醒来时,显得异常烦躁。他粗鲁地推开林夕递来的咖啡,眼神阴郁地瞥了一眼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这该死的冬天,永远也结束不了吗?”他低声咒骂着,语气是林夕从未听过的暴戾。他们的关系一直很融洽,但最近几天,奥莱变得易怒又多疑。

傍晚,奥莱没有回家。林夕打他的手机,一直是关机状态。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接近午夜时分,刺耳的门铃声响起。门外站着两位面色凝重的警察。奥莱死了。在城郊一个废弃的造船厂里,他用一把生锈的铆钉枪,以一种极其残忍的方式了结了自己的生命。现场照片被警察谨慎地收着,但描述已足够让林夕胃里翻江倒海——大量的血迹,以及自残的痕迹。

警方初步判定为因工作压力导致的抑郁自杀。但林夕无法接受。奥莱虽然最近情绪不佳,但绝不可能走到这一步。在整理奥莱的遗物时,她在他大衣内侧口袋里,发现了一小片硬邦邦的、沾着暗褐色污渍的布片,上面用指甲划出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符号——与她翻译的手稿上那个“乌格利玛尔”的标记,一模一样。

恐惧像冰水一样浇遍了林夕全身。这不再是古老的传说,而是渗入现实的恐怖。她决定追寻奥莱生前的踪迹。通过奥莱的同事,她了解到奥莱几周前曾参与一个建筑项目,地点在偏远的日德兰半岛西部,一个靠近古老泥炭沼泽的村庄。项目期间,奥莱和当地几个工人曾进入沼泽边缘一片被视为不祥的林地勘测。

林夕立刻动身前往那个村庄。村庄笼罩在一种压抑的寂静中,村民们眼神躲闪,不愿多谈外来者的事情。她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家愿意接待她的农家旅馆,店主是个独眼的老妇人,名叫英格。英格的脸像风干的核桃,那只独眼审视着林夕,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警惕。

“女孩,你不该来这里。”英格哑着嗓子说,“黑霜季来了,‘那个东西’也醒了。”

“什么东西?是‘乌格利玛尔’吗?”林夕急切地问出那个名字。

英格猛地一震,浑浊的独眼里闪过恐惧。“闭嘴!不要随便说出它的名字!它会听见!”她紧张地看了看窗外逐渐暗淡的天光,“被它标记的人,心里最阴暗的角落会被放大……贪婪、嫉妒、色欲、暴怒……直到彻底疯狂,自我毁灭,或者成为它的傀儡。”

林夕想起奥莱死前的暴躁和最终的结局,不寒而栗。“怎么才能摆脱它?”

英格压低了声音,讲述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民间土方法:“古老的办法……需要找到被标记的源头,通常是最初惊扰它的地方。用烧红的烙铁烫掉自己身上的标记——如果标记是隐形的,就用混合了圣灰(教堂祭坛烧剩的蜡烛灰)和铁粉的油膏涂抹全身。然后……最重要的是,必须有一个‘背叛’的仪式。”

“背叛的仪式?”

“是的。”英格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必须引诱一个完全信任你的人……到一个特定的地方,通常是与‘乌格利玛尔’力量相连的古老石阵或沼泽深处。在午夜时分,用铁器划破他的皮肤,让他的血滴在标记出现的地方。这相当于用他人的信任和生命作为祭品,来换取你自己的解脱。但记住,这只会暂时驱离它,厄运的阴影会一直跟着你,而且……那个被你背叛的人,会代替你成为‘乌格利玛尔’的下一个猎物。”

这个方法让林夕感到一阵恶心。用他人的血来换取生机?这比鬼怪本身更邪恶。但她同时感到脊背发凉,因为她意识到,奥莱大衣里的那个布片符号,或许就是他试图寻找方法自救,甚至……可能已经尝试过什么?他是否也曾想过背叛谁?想到奥莱可能曾对她起过恶念,林夕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痛。

就在林夕住在旅馆的第二天夜里,她被一阵诡异的低语声惊醒。那声音不像来自窗外,而更像直接响在她的脑海里,混合着黏腻的水声和某种东西在泥地里爬行的窸窣声。低语的内容模糊不清,却充满了诱惑与绝望,放大着她内心深处的恐惧和阴暗念头——对孤独死亡的恐惧,对奥莱突然离去的一丝怨恨,甚至还有对强大力量的隐秘渴望。她用力捂住耳朵,但低语声反而更清晰了。她感到一阵强烈的冲动,想用指甲抓挠自己的手臂,甚至想拿起桌上的剪刀……

“不!”林夕尖叫着从床上滚落,疼痛让她暂时清醒。她连滚爬爬地打开灯,低语声和冲动才潮水般退去。她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左臂内侧,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淡淡的、冰冷的青色印记,正是那个“乌格利玛尔”的符号!它不像画上去的,更像是从皮肤下面透出来的瘀痕。

她也成了被标记的目标。

极度的恐惧过后,一种扭曲的求生欲在林夕心中升起。她不想像奥莱那样悲惨地死去。她开始疯狂地研究手稿和英格透露的信息,试图找到“乌格利玛尔”的弱点,或者……寻找一个可以用于“背叛仪式”的祭品。

机会很快来了。她在村里唯一的小酒馆遇到了一个叫马茨的年轻猎人。马茨身材魁梧,性格豪爽,带着一种未经世事的淳朴。他对这个来自东方的、充满忧郁气质的女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和同情。林夕刻意利用了自己的脆弱和异国风情,接近马茨。她编造了一个故事,说自己被奥莱的家人威胁,需要到沼泽深处的古老石圈去寻找奥莱藏匿的“重要证据”来自保。她请求马茨保护她前往。

马茨犹豫了,他知道那片石圈的传说,老人们严禁后代在黑霜季节靠近。但看着林夕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模样,一种混合着保护欲和朦胧爱慕的情绪压倒了他的警惕。他答应了。

出发的前夜,林夕在油灯下准备着。她按照英格的说法,偷偷从村里的小教堂取了些蜡烛灰,混合上她锉下来的铁钉粉末和食用油,调制成一种灰色的、散发着怪味的油膏。她将油膏仔细地涂抹全身,尤其是那个冰冷的标记处,皮肤感到一阵刺麻。然后,她将一把奥莱留下的、锋利的小折刀藏在怀里。刀柄冰冷的触感让她颤抖,但她紧紧握住了它。

月黑风高,正是黑霜凝结最盛的时分。林夕和马茨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沼泽深处。四周弥漫着腐殖质和某种说不清的腥甜气味。光秃秃的树枝在风中像干枯的骨头般嘎吱作响。马茨举着强光手电,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另一只手紧紧握着猎枪。林夕跟在他身后,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皮革和烟草的味道,混合着一种健康的、活人的体温。这味道让她有一瞬间的动摇,但脑海中响起的、越来越清晰的诱惑低语和左臂标记传来的刺骨寒意,很快粉碎了这丝怜悯。

他们终于到达了那片古老的石圈。几块巨大的、表面布满诡异孔洞的黑色石头以某种非自然的规律矗立在泥沼中,围出一片空地。空地的中央,泥土是令人不安的暗红色。

“就是这里了。”林夕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沙哑,“马茨,你能……能陪我走到中间去吗?我害怕。”

马茨不疑有他,点点头,率先向石圈中心走去。他的背影宽阔,毫无防备。林夕的心跳得像擂鼓,她悄悄抽出了怀中的折刀,冰冷的刀锋在惨白的月光下闪过一丝寒光。

就在马茨走到石圈正中心,停下脚步,转身想对林夕说什么的瞬间,林夕动了。她用尽全身力气,将折刀刺向马茨的后腰!不是致命处,但足以让他失去行动能力,流出足够的血。

然而,事情发生了诡异的变化。刀尖触及马茨衣服的刹那,林夕左臂的标记骤然变得滚烫!马茨猛地转身,动作快得不像人类。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惊讶或痛苦,只有一种扭曲的、非人的狞笑。他的眼睛变成了两潭深不见底的漆黑泥沼。

“愚蠢的女孩……”马茨的声音变了,混合着无数人的哀嚎和泥浆翻滚的声音,“你以为……‘乌格利玛尔’只有一个形态吗?”

林夕的刀僵在半空,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她瞬间明白,马茨早已不是那个淳朴的猎人,他早已被侵蚀,成为了“乌格利玛尔”的傀儡!所谓的“背叛仪式”,从头到尾就是一个陷阱!这个古老的邪恶,不仅以绝望为食,更以精心设计的背叛和希望破灭为乐。它诱使人们互相残杀,在最深的黑暗中收割灵魂。

“奥莱……他最后也想对你这么做,可惜他太软弱了……”‘马茨’用那双漆黑的眼睛盯着林夕,一步步逼近,身上开始散发出沼泽底部的恶臭,“但你不同,你更有趣……你的绝望,味道会更鲜美……”

林夕尖叫着向后跌倒,折刀脱手飞出。她想逃跑,但双脚像被泥沼吸住,动弹不得。‘马茨’——或者说占据了马茨躯体的怪物——伸出开始腐烂、滴着黏液的手,抓向她的喉咙。

就在这时,一声尖锐的呼啸划破夜空!一支箭矢精准地射穿了‘马茨’的手腕。是旅店老板娘英格!她站在石圈边缘,手中握着一把古老的猎弩,那只独眼里燃烧着决绝的光芒。她身边还站着几个蒙着脸的村民,手里拿着火把和铁叉。

“滚回你的泥沼去,污秽之物!”英格厉声喝道,她指挥村民将火把扔向石圈中央的暗红色土地。

火焰触地,猛地窜起,发出噼啪的爆响,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硫磺和腐肉燃烧的恶臭。‘马茨’发出一声非人的惨嚎,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黑色的、如同石油般的液体从七窍中涌出。他恶狠狠地瞪了英格和林夕一眼,身体像融化的蜡一样瘫软下去,最终化为一滩冒着气泡的恶臭淤泥,渗入地下。

石圈恢复了死寂,只有火焰在燃烧。英格走过来,费力地将瘫软如泥的林夕扶起。“快走!黑霜天亮前还会更浓,它只是暂时被逼退……而且,它已经记住你了。”

林夕被带回旅馆,整个人处于崩溃边缘。她左臂的标记依然存在,只是颜色变淡了一些。英格告诉她,所谓的净化仪式,关键可能不在于背叛,而在于“牺牲”与“铁火之净”,但真正的核心早已失传。她们今晚的举动,只是依靠突然的袭击和古老的火焰暂时驱魔,并未根除。

几天后,林夕带着一身创伤和那个无法消除的冰冷标记,离开了那个噩梦般的村庄。她回到了哥本哈根,试图回归正常生活。但每个夜晚,那诡异的低语声仍会不时在她脑海中响起,左臂的标记在寒冷天气会隐隐作痛。她开始出现幻觉,有时会在街角看到奥莱浑身是血的身影,有时会看到马茨带着那诡异的狞笑看着她。

她疯狂地查阅所有能找到的关于丹麦民间传说的资料,试图找到彻底摆脱“乌格利玛尔”的方法,但一无所获。一天夜里,她接到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接起来后,对面只有持续的、类似泥浆冒泡的咕噜声,以及一个模糊的、仿佛来自深渊的低语:「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林夕……」

林夕惊恐地挂断电话,浑身冰冷。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哥本哈根璀璨的夜景,却感觉不到丝毫温暖。楼下街道的阴影里,似乎有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站在那里,正抬头望着她的窗户。是幻觉吗?还是……它真的跟来了?

她不知道那个古老的邪恶究竟以何种形式存在,也不知道下一次黑霜降临之时,自己是否还能保持清醒。她只知道,那来自日德兰沼泽深处的低语,已经成为了她永恒的梦魇,而这场以生命和灵魂为赌注的恐怖游戏,似乎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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