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刚亮,赵承渊就醒了。不是被鸡叫吵醒的,是右眼角那道疤自己抽着疼,像是有人拿小刀在眼皮底下轻轻刮。他摸了摸脸,手上沾了点血丝——昨夜熬到三更还在测水渠坡度,火把熏的,伤处裂了。
他没吭声,靸着草鞋走出窝棚。铁锹还靠在田埂上,沾着泥,像昨晚他撂下时那样。这把锹是他从义庄顺来的,原本想挖个坑埋了那段命悬一线的日子,结果第二天就扛它来翻地了。
京郊这块荒田,当初花五两银子买下的时候,里正笑得前仰后合:“赵秀才,你这是拿钱买风沙吃啊?”如今稻穗低垂,金浪翻滚,连风打个滚都带着米香。
可没人信这是人种出来的。
“妖谷!肯定是下了蛊!”村口王老抠蹲在自家田头直嚷嚷,“书生不考功名改种地?骗鬼呢!我瞅见他半夜往田里倒黑水,八成是毒药催的!”
赵承渊听见了,没搭理。他拎起扁担,挑起两桶水往新开的灌溉渠走。泥路湿滑,一脚下去差点摔个狗啃泥,但他稳住了。肩膀上的旧伤隐隐作痛,可比这疼十倍的都挺过来了——总不能让柳娘子白挨那一刀。
柳明瑛今早也来了。她脸色还是白,走路慢,但手里提着个竹篮,里面是刚蒸好的饭团。她招呼几个村妇进田采样,当场架锅蒸饭。百口锅同时冒烟,米香炸开似的往四下里窜。
“你们说有毒?”她掀开一锅盖,热气扑脸,“那我先吃。”
她夹起一筷子米饭塞进嘴里,嚼了两下,笑着递给身边的小媳妇:“尝尝,是不是比你家灶上强?”
那媳妇犹豫着吃了,眼睛一下子睁大:“这……这咋这么香?”
消息传得比马快。十里八乡的人都跑来看热闹,说是“神稻降世”。有人跪下磕头,喊他“活神仙”。
赵承渊听得直摇头:“别喊这个,听着像要给我立庙。”
柳明瑛站在田头笑:“我家相公说了,一粒米养万民生,半寸土载千秋业——这话刻在田边石碑上,明天就能看见。”
他们不知道的是,皇宫里也炸了锅。
皇帝正翻着一封密奏,眉头拧成了疙瘩。纸上贴着几株稻穗标本,下面压着亩产测算文书:**亩产八石,颗粒饱满,抗旱耐涝,试种周期缩短二十日**。
“寒门书生不唯文章,亦可兴农利民。”旁边一行小字写着,“若此法推广,十年内可平粮价,百年内固国本。”
落款没有官职,只有三个字:赵承渊。
皇帝盯着那稻穗看了半晌,忽然问身边太监:“去年北疆闹蝗灾,户部报上来说饿死三千七百人,是不是?”
太监低头:“回陛下,是。”
“那今年呢?”
“今年……各地报上来秋收有望,尤其是京畿周边,已有丰年气象。”
皇帝把文书拍桌上:“备驾!朕要去看看,这‘神稻’到底长没长脚。”
圣驾出宫那天,王守仁拦在午门外,手持紫檀念珠,一脸凝重:“陛下,钦天监昨夜奏报,荧惑守心,不宜离宫。”
皇帝冷笑:“那你去告诉火星子,朕要去看看能让百姓吃饱饭的人。”
御辇一路直奔京郊,远远就闻见稻香。等到了田头,皇帝亲自下轿,踩着田埂往前走。赵承渊带着一群佃户跪迎,身后是沉甸甸的稻穗。
“这就是你说的‘共耕社’?”皇帝随手摘下一串稻穗,放在掌心搓了搓,吹去 husk ——哦不,吹去谷壳,米粒晶莹如玉。
“回陛下,”赵承渊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楚,“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地,是大家伙儿一起种的。谁出力,谁分粮。旱了轮流浇,涝了集体排。我只管教他们怎么算水、怎么调肥、什么时候该晒田。”
皇帝点点头,抄起一把镰刀,亲手割了三把稻。
围观百姓鸦雀无声。
片刻后,皇帝转身,对随行礼官道:“拟旨——赐赵承渊‘神农学士’匾额一方,准其开设农政讲席,各州县须派员听学,不得推诿。”
礼官高声宣读圣旨时,赵承渊仍跪着,额头触地。可他嘴角微微翘了一下。
他知道,这一跪,不是求来的。
是用一锹一担、一宿一宿熬出来的。
仪式结束,百姓自发列道相送。牛车载满稻穗,跟在御辇后面缓缓前行。有人跪着喊“活神仙”,有人追着车轮想摸一把金稻。
赵承渊没坐马车,骑了匹瘦马走在最后。衣襟上全是泥点,脸上汗混着血往下淌,可他眼神亮得吓人。
回城路上,他在颠簸的马背上闭眼默算。系统提示突然跳出:
【农事二级权限解锁】
【新功能:盐碱地改良模块激活】
【提示:检测到沿海及西北区域土壤数据异常,稻种基因可定向优化】
他猛地睁开眼。
脑子里闪过现代课本里的“轮作压碱法”,又想起《齐民要术》里一句“碱地宜种苜蓿,三年可耕”。
“原来如此……”他喃喃道,“不是要治土,是要和土谈条件。”
马车进城门时,夕阳正落在城墙垛口上,像烧红的铁片子。
他没回家,也没去客栈。翻身下马,从包袱里抽出一卷纸——那是他连夜写的《农政讲义》,首页写着八个大字:“以田立命,以技安邦”。
国子监侧门就在前面。他整了整衣衫,抬脚走去。
守门小吏认出他,愣了一下:“赵……赵解元?您这是?”
“交作业。”他说完,把讲义塞进递文槽。
小吏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转身走了。
暮色四合,街道安静下来。远处传来打更声。
赵承渊站在街心,抬头望向北方。那边有大片荒原,风吹沙走,寸草不生。
他的手慢慢攥紧缰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