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承渊站在紫宸殿外,夜风一吹,腰上的伤处抽着疼。他没回府,也没上马车,转身就往柳家方向走。脚底发软,步子却稳。他知道今晚不能停,王守仁那块玉虽然露了馅,但皇帝还没下定论,朝中五六个党羽还稳坐高位。再拖一天,证据就可能被烧干净。
他一路走到柳府大门前,门卫认出是他,慌忙要跪。赵承渊摆手:“别声张,带我去正厅。”
刚进院子,柳明瑛就迎了出来。她手里端着一碗茶,看见赵承渊脸色发青,一句话没说,先把茶递过去。“葛花茶,醒神的。”声音轻,但稳。
赵承渊喝了一口,热流顺喉咙下去,脑子清醒了些。他点头:“辛苦你了。”
柳明瑛摇头:“我爹调出了三年来江南粮税的卷宗,我比对了七天,和王党账目完全对得上。他们用咱们柳家商队运赃银,打着‘官需急运’的旗号,一路畅通无阻。”
她说完,从袖子里抽出一本册子,封面泛黄,边角有血渍。“这是拓印的副本,原件还在库房藏着。我让心腹抄的,笔迹、印章都一模一样。”
赵承渊接过账册,翻开几页,眼神沉了下来。每一笔进出都有记录,时间、地点、编号清清楚楚。最狠的是,盖的还是户部备案章——这说明有人里应外合。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他问。
“你入狱那天。”柳明瑛语气平静,“我知道你不会输,但得准备好后手。王守仁敢用我们家的商队,就是吃准了没人会查三朝元老的账本。可他忘了,我从小跟着我娘管内务,算账比绣花还细。”
赵承渊笑了下,把账册收好。“我家柳娘子说了,账本比人话靠谱。”
正说着,柳太傅从屏风后走出来,手里端着茶杯。他看了女婿一眼,又看看女儿,把茶杯放在桌上,没说话。
赵承渊起身行礼:“岳父。”
柳太傅摆手:“不必多礼。你们想查账,我不拦。但你要想清楚,一旦掀出来,柳家百年清名可能就毁了。商队走南闯北,谁都能说是我们在运赃。”
“所以不能只查商队。”赵承渊坐下,声音不高,“要查整个链条。粮税出入时间、商队旗号编号、入库印章样式——我都标记好了。王守仁手下五个亲信,每人负责一段,像拼图一样连在一起。只要有一块崩了,全盘皆乱。”
柳太傅皱眉:“你说得轻松。可这些人个个位高权重,没有确凿证据,弹劾就是自寻死路。”
“证据已经有了。”赵承渊把账册推过去,“再加上碎玉诏的事,两件事一起抛出去,百官自然会联想。您是监察老臣,德高望重,若由您出面奏请彻查商路贪腐,谁也不敢轻易压案。”
柳太傅盯着账册看了很久,忽然抬手,把茶杯狠狠摔在地上。
瓷片四溅。
“好个王守仁!”他声音发抖,“我柳家三代忠良,门楣清白,竟被他拿来当遮羞布!运赃银、通私货,还打着朝廷旗号?他当我柳家是什么?搬运工?”
赵承渊没动,只是看着岳父。
柳太傅喘了几口气,抬头:“你想让我明天早朝上本?”
“正是。”赵承渊点头,“您先提商路稽查,引百官议论。等话题热了,我再当庭拿出账册和玉诏关联证据,双线并进,逼他们来不及反应。”
柳太傅冷笑:“你这是要把我推出去当靶子。”
“不。”赵承渊摇头,“您是箭头,我是弓弦。没有您带头,这事掀不动。但真到了对质那一刻,站出来的只会是我。”
屋里安静下来。
柳明瑛轻轻给两人添了茶,然后退到一旁,低头整理账册边缘的褶皱。
柳太傅盯着赵承渊看了半晌,忽然问:“你不怕我反手把你供出去?毕竟你是女婿,柳家不能陪你赌命。”
赵承渊笑了:“您要是想保全自己,刚才就不会摔杯子。”
柳太傅一愣,随即也笑了,笑得有点苦:“你小子,嘴比刀子还快。”
“我家柳娘子说了,”赵承渊慢悠悠地说,“真正靠得住的人,从来不说‘我帮你’,而是直接把茶端过来。”
柳明瑛抬头瞪他一眼,嘴角却微微翘了下。
柳太傅叹口气,终于点头:“好。明天早朝,我会上本,请彻查近五年所有官商联运记录。尤其是打着‘急运’名义的。”
“够了。”赵承渊站起身,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京城舆图,用朱笔圈出几个点,“这五个人,一个都跑不了。只要您开了口,我就敢跟上。”
他顿了顿,回头看向柳太傅:“岳父大人,明日早朝……可要站稳些。”
柳太傅哼了一声:“你少吓唬人。我站了一辈子,还没倒过。”
赵承渊没接话,转头看向窗外。京城夜里灯火零星,宫墙方向亮着几盏长明灯。他知道,明天那一仗,不是靠嘴赢的,是靠节奏。
柳明瑛走过来,低声问:“要不要休息一会儿?离上朝还有两个时辰。”
“不用。”赵承渊揉了揉太阳穴,“我现在睡着了,反而醒不来。”
他重新看向地图,手指在几个节点间来回划动。脑子里过着明天的每一步:谁先开口,谁会反驳,皇帝会怎么问,王守仁会怎么辩。每一个细节都不能错。
柳太傅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可手指一直在抖,攥着袖口,像是在掐什么。
柳明瑛站在丈夫身边,没再说话,只是默默把茶壶加满热水。
赵承渊忽然说:“等这事完了,我想带你们去江南住段时间。听说春天那边油菜花开得正好。”
柳明瑛轻声答:“好啊,我还没见过你老家的样子。”
“我也想去。”柳太傅睁开眼,“顺便看看那些贪官修的‘惠民桥’塌了没有。”
三人同时笑了下。
笑声很轻,像风吹过纸窗。
赵承渊低头看表,指针指向寅时二刻。
他深吸一口气,把朱笔放下。
“差不多了。”
他转身走向门口,脚步比来时有力得多。
柳明瑛追上来:“你去哪儿?”
“去书房。”他说,“还差一份名单没核对。”
柳太傅在后面喊:“别熬太狠,明天还得站着说话!”
赵承渊摆手,人已经进了走廊。
柳明瑛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她摸了摸手腕上的翡翠镯,轻轻叹了口气。
书房里,赵承渊坐在灯下,翻开一本小册子。那是他私下整理的王党关系图,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和连线。
他拿起笔,圈出第五个名字,用力画了个叉。
笔尖戳破了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