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承渊站在宫门前的石阶上,风还在吹,袖口空了一角。那只麻雀叼走的纸片,是他昨夜画的木鸢尾翼草图。他没追,也没皱眉,只是低头看了眼补服下摆沾的血迹,已经干了,像一道旧墨痕。
他抬手抚平衣襟褶皱,动作不急不缓。菜市口的鼓声早已停歇,九族伏诛的消息传遍六部,朝中人人噤声。可他知道,真正的局才刚开始。
远处传来脚步声,一队仪卫开道,中间是名披着狼皮斗篷的匈奴使者。那人捧着金匣,步子迈得大,头抬得高,走到丹墀前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奉南院大王令,特献印信,愿与赵大人共治边疆,永结同好!”
黄瓦红墙之间,一片寂静。
赵承渊没动。他看着那金匣被缓缓打开,一枚青铜大印静静躺在红绸之上,印钮雕着狼首,印文刻的是“南院统军之印”。
使者仰头,眼里带着试探:“此印一出,可调草原三万铁骑。赵大人若肯接印,便是我匈奴副王,封地千里,牛羊无数。”
满殿文武屏息。
赵承渊终于动了。他一步步走下台阶,靴底敲在青石上,一声一声。他在金匣前站定,低头看了看那枚印,忽然伸手——不是去拿,而是轻轻一推。
“当啷”一声,印从匣中滚落,砸在地上,发出闷响。
使者脸色一变,抬头看他。
赵承渊俯视着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回去告诉你们单于,赵某的印,不在你这匣子里。”
他顿了顿,嘴角微扬:“我的印,在边关十万将士手里。他们每人一口刀,就是我一颗官印。”
空气仿佛凝住。
使者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那股气势压得说不出话来。他低头捡起印,双手捧回匣中,额头渗出细汗。
赵承渊转身,面向御座方向,拱手朗声道:“臣无封地,无私兵,更不敢妄称王侯。百姓叫我一声‘战神’,不是因为我有权有势,是因为我知道——每一寸边土,都浸着将士的血。”
他声音沉稳:“今日拒此印,并非拒和,而是明志。大梁国土,寸土不让;边军忠魂,不容交易。”
他说完,殿内无人应声。
皇帝坐在龙椅上,指尖轻轻叩了三下扶手。
三下而已,不多不少。
但懂的人,都懂了。
散朝后,百官退去,宫廊空旷。柳太傅站在朱漆柱旁,手中握着象牙笏板,目光落在远处那个玄色身影上。
赵承渊走过来,行礼:“岳父大人。”
柳太傅没立刻说话,只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叹了口气:“当年你在柳府跪求我救你性命,我还当你是个会钻营的聪明书生。如今这一招……”
他顿了顿,摇头一笑:“‘以印制印’,比为父当年‘以退为进’,高明多了。”
赵承渊笑了:“您退一步,保的是门楣清誉;我进一步,护的是万里山河。”
柳太傅看着他,眼神复杂,最终只拍了拍他的肩,什么也没再说,转身离去。
赵承渊立在原地,目送老人背影远去。风吹起他的补服一角,蹀躞带上的玉扣轻轻晃动。他抬手摸了摸腰间,那里挂着柳明瑛新换的流苏,靛蓝色,和她初嫁时穿的裙子一个颜色。
这时,一名小太监匆匆跑来:“赵大人,北线急报!”
“念。”
“榆林驿第三车队昨夜遭劫,火油配方失窃,两名伙计重伤,冷侍卫已带人追击。”
赵承渊眉头一皱,随即舒展。他早料到王党残余不会善罢甘休,这条商路刚接手,必有人跳出来搅局。
他问:“秦德海呢?”
“已在刑部大堂候着,说查到了账册流向。”
“好。”他点头,“让他把人证物证全押来御史台,我要亲自审。”
小太监应声而去。
赵承渊站在宫门前,望着天际渐暗的云层。他知道,这场权谋游戏还没结束。王守仁虽死,但他织的网还在,江南税赋、边关走私、军饷克扣……每一条线都能扯出一座山。
但他不怕。
因为他现在不只是个查案的御史,也不是只会打仗的将军。他是能左右朝局的人。
只要他还站着,那些想借乱发财的,想割据自立的,想勾结外敌的,一个都别想安生。
他转身要走,忽听身后有人唤他。
是皇帝身边的陈公公,捧着个紫檀木盒,躬身道:“陛下口谕,此物赐予赵卿,望持正守节,不负天下。”
赵承渊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方玉印,印文写着“忠勇可嘉”。
他笑了笑,合上盖子,递给随从:“收着吧,回头给我儿子当镇纸。”
陈公公愣了下,也笑:“赵大人真是……实在。”
“我家柳娘子说了,东西再贵,能压纸就行。”他拍拍肚子,“倒是午饭还没吃,饿了。”
两人说着,一路往御史台去。
路上遇到几个新来的九品官,见了他连忙行礼。他摆摆手:“都起来,别整这些虚的。明天我要巡边,谁想跟着去长见识,辰时在校场集合,迟到的直接除名。”
几人面面相觑,有人犹豫,有人眼睛发亮。
他没再多说,径直走进衙门。
堂内灯火通明,案卷堆成小山。他坐下,翻开第一本,是江南盐税流水。刚看了两行,阿福进来通报:“老爷,柳夫人派人送汤来了,说是葛花茶,醒酒用的。”
“放那儿。”他头也不抬,“告诉她,今晚不回家吃饭,等我把这批账看完。”
阿福应了声是,又小声问:“要不要给冷姑娘也送一碗?她今早在校场练刀,一身汗。”
“送。”他顿了顿,“多加点冰糖,她嫌苦。”
阿福笑着退下。
赵承渊继续看账,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忽然,他停下,盯着一页数字看了许久,嘴角慢慢扬起。
“找到了。”他低声说。
这是一笔三年前的军械采购款,名义上买了五千副弓弩,实际只到货两千。差额部分,竟通过一家名为“丰源”的商号转去了塞外。
而这家商号的印章,和刚才那枚“南院大王印”,纹路完全一致。
他提笔圈出名字,写下三个字:李元礼。
王守仁的表字。
原来,早在三年前,他就开始往匈奴送兵器了。
赵承渊靠回椅背,揉了揉太阳穴。外面天已全黑,街上传来打更声。
他端起那碗凉掉的葛花茶,喝了一口,苦得皱眉。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脚步。
阿福冲进来,气喘吁吁:“老爷!北线消息!冷姑娘抓到一个活口,说是……南院使者亲信,嘴里咬着毒囊,刚撬开嘴,吐出半张纸条!”
赵承渊猛地站起:“拿来!”
阿福递上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用炭笔写着一行字:
“七月十五,月圆之夜,南门不开,西水闸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