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承渊站在沙谷边缘,风卷着灰烬从他脚边掠过。他没再看那堆还在冒烟的尸骨,也没回头望一眼那个抱着孩子吃干粮的小孩。亲卫递来一件干净的玄色常服,他接过,当着所有人的面脱下染血的外袍,扔进火盆。
火焰猛地窜高,烧得噼啪作响。
他什么都没说,只拍了拍肩上的灰,抬脚往大帐走去。靴子踩在沙地上,一步一个印,不快,也不停。
边关大帐里,新单于和使臣已经等了半个时辰。毡毯铺地,案几摆茶,礼数周全。可气氛僵得像冻住的河面,谁都不敢先开口。
赵承渊进门时,两人同时抬头。
新单于约莫三十出头,脸型方正,眼神沉稳,不像那些只会喊打喊杀的莽夫。使臣则是个老油条,胡子花白,笑容挂在脸上,可眼珠子转得飞快。
“赵大人。”使臣起身拱手,“我主诚心求和,特备国书一份,请您过目。”
他说着,双手捧上一卷黄绢。
赵承渊没接。
他在主位坐下,端起茶碗吹了口气,喝了一口。水有点凉,茶叶梗子卡在牙缝里,他用舌尖顶了顶,吐出来。
“你父辈抢了多少年?”他突然问。
使臣一愣:“啊?”
“我说——”赵承渊放下茶碗,盯着新单于,“你们匈奴人,从我爷爷那辈开始抢,到你爹那辈还在抢,现在轮到你了,是想继续抢,还是换个活法?”
帐内静得能听见蜡烛炸芯的声音。
新单于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节粗大,掌心有茧,是常年握刀留下的痕迹。
“赵大人明鉴。”使臣赶紧接话,“此番议和,只为划界而治,互不侵犯。北归我,南归您,各守疆土,岂不美哉?”
赵承渊听完,笑了。
不是冷笑,也不是讥笑,就是那种“你真逗”的笑。
他伸手接过那卷黄绢,展开看了一眼,然后当着两人的面,一手捏住一角,另一手用力一撕。
刺啦——
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帐子里,像雷劈下来。
他又撕了一下。
再一下。
三下五除二,整卷和谈书变成一堆碎布条,随手一扬,撒在案前。
“我要的不是边界。”他说,“我要的是市场。”
使臣脸色变了:“您……说什么?”
“互市通商。”赵承渊站起身,走到他们面前,“你们草原缺盐、缺铁、缺布匹,我们中原缺马、缺皮货、缺牛羊。与其年年打仗,不如开门做生意。你拿牲口来换,我拿粮食走,公平交易,童叟无欺。”
使臣急了:“这……这哪是一句话的事!互市需设关卡、定税则、派官吏、管商队,百年才能成规模!”
“所以呢?”赵承渊反问,“死士们用人命换来这场胜利,难道就为了听你说一句‘太难了’?”
他转身拍了三下巴掌。
外面立刻进来四个亲卫,抬着三口木箱进来,放在中央。
第一口箱子打开,里面是些破布条、断刀、家书,还有半块干粮——全是死士身上搜出来的遗物。
第二口箱子打开,金银首饰、铜镜、陶罐、小孩的鞋子……都是匈奴劫掠百姓时抢走的东西。
第三口箱子空着。
赵承渊指着第二箱:“这一箱,是你们用刀抢来的。”
又指第一箱:“那一箱,是我们用人命守住的。”
最后拍了拍第三箱:“这空的,本该装牛羊皮货,公平买卖。你们不来,它就永远空着。”
他看向新单于:“你要是真心想止战,就让你的牧民牵着牛羊来换盐铁粮布,而不是举着弯刀来抢。”
使臣腾地站起来:“这是要奴役我族!用经济困死我们!”
赵承渊冷笑:“那你告诉我,这些年你们靠什么活着?靠抢?抢完了呢?草场荒了,人饿死了,连冬天取暖的煤都买不起。你们不是被我困死,是被自己困死。”
他走到帐口,掀开帘子,指着远处还在焚烧尸体的火光。
“看见了吗?那是人命烧出来的和平。我不想要更多这样的火堆。但如果你觉得还不够,随时可以再来一场。”
他回身,手按在腰刀上。
“现在,你选。”
帐内没人说话。
新单于低着头,手指微微发抖。他不是怕,是震撼。
他原以为赵承渊会提割地、赔款、质子这些老套路,没想到对方直接跳过了战争逻辑,进了另一个规则。
这才是最可怕的对手——不按常理出牌,却步步致命。
使臣还想争辩:“市归谁管?若由你们定规矩,岂非等于把命脉交出去?”
赵承渊缓缓走回来,在案前站定。
“告诉你家单于——”他声音不高,却像铁锤砸在冰面上,“赵某的市,不在纸上,在钱上。”
他顿了顿,一字一顿:
“准入资格、税率、货物清单,全都由我边关巡察使署说了算。钱在我手,市就在我手。不服?尽管再战。”
话音落下,帐内鸦雀无声。
使臣攥着手里的碎纸片,指节发白。他知道,旧时代结束了。
过去是“强者占地”,现在是“强者控市”。
你打赢了,不给你土地,只给你贸易权。你想活下去,就得按我的规则来。
这才是真正的制衡。
新单于终于抬起头,看着赵承渊。
他的眼神变了,不再是敌意,也不是屈服,而是一种复杂的审视——像是在重新认识这个男人。
“赵大人。”他开口,声音沙哑,“若开互市……何时可行?”
赵承渊没立刻回答。
他转身走向那口空箱子,伸手摸了摸内壁。
灰尘沾在指尖。
他擦了擦,说:
“等你们的第一批牛羊运到关口那天。”
使臣还想说话,赵承渊抬手打断。
“别谈条件,谈生意。这不是请求,是我的命令。”
他坐回主位,端起茶碗,发现水已经凉透。
他一口喝完,把碗放在桌上。
碗底磕出一声轻响。
新单于没动,也没走。
风从帐缝钻进来,吹得烛火晃了晃。
赵承渊盯着对面的人,一句话没再说。
谈判还没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