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承渊盯着旗杆上那支箭,尾羽还在晃。他没动,只把手里刚写完的名单往抽屉里一塞,锁了。
火光映在脸上,他右眼角那道疤像被重新烫过一遍。
他站起身,吹灭两根蜡烛,只留一根。然后转身披甲,佩剑,大步朝门外走。
冷霜月传信说子时动手,现在箭来了,就是信号变了——对方提前开牌。
翰林院夜里静得很,平日连猫叫都听不见。可今夜刚过子正,藏书阁方向突然腾起红光,浓烟滚滚往上冲。
守阁小吏乱成一团,有人提水桶,有人敲锣,还有人跪在地上磕头喊老天爷饶命。
赵承渊赶到时,火已经烧穿了屋顶。梁柱噼啪作响,火星子飞得老高。
他二话不说,拔剑劈开锁链,一脚踹开大门就冲了进去。
里面热浪扑面,书架倒了一半。他顺着主廊往里走,目光扫过一个个空荡荡的格子——坏了。
最里面的三排架子全空了。《永乐大典》副本、科举底档、边疆舆图……一本都没剩。
但他很快发现不对劲:地上全是灰,可脚印却很新。而且角落里堆着几捆没烧完的旧账本,明显是凑数的。
他站在原地,脑子转得飞快。
这不是要烧书,是要让他背锅。
寒门出身的新掌院第一天上任,藏书阁就烧了,还烧的是国家命脉级别的文献。明天早朝,弹劾他的奏折能堆满金銮殿。
可书到底去哪儿了?
他刚想退出去查人,忽然听见外面一阵骚动。
回头一看,柳明瑛抱着孩子站在石阶上,身后几辆马车正往下卸箱子。家丁们动作利索,箱上封条清清楚楚:翰林院火漆印 + 柳府私章双押。
赵承渊愣住。
柳明瑛走上前,声音不大:“昨夜你说要换地方,我听着了。正好满月酒快到了,我就让商队以送礼名义进京,顺路把东西运了出来。”
她说完,抬手摸了摸腕上的镯子,“你总说‘我家柳娘子说了’,这一回,我也替你担一次险。”
赵承渊看着她,一句话没说,只是伸手轻轻碰了下孩子的额头。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私自转移国宝,要是败露,柳家就得跟着掉脑袋。
但他更知道,这女人从不做没把握的事。
“你怎么敢?”他终于开口。
“我不敢,但你敢。”她笑了笑,“所以我信你。”
说完她转身就走,背影挺直,像是刚打完一场胜仗的将军。
赵承渊站在原地,胸口有点发烫。
这时冷霜月从屋顶跃下,落地没声,手里拎着个黑衣人。
那人一身夜行衣,脸蒙着黑巾,肩胛被刀钉在地上动弹不得。他嘴里咬着个小瓷瓶,正想咬破,冷霜月一脚踢过去,牙都碎了。
“东厂的。”她撕开对方内衫,掏出一块腰牌扔给赵承渊,“越界插手翰林事务,死罪。”
赵承渊接过腰牌,手指一抹边缘刻痕,眼神猛地一沉。
“子时三刻起火。”他低声说,“和三年前舞弊案的时间,分毫不差。”
冷霜月皱眉:“谁这么准?”
“王守仁。”赵承渊冷笑,“他喜欢用时间杀人。上次是笔迹,这次是火。”
他把腰牌攥紧,脑子里已经开始推演整盘棋。
第一步:放火烧阁,嫁祸寒门掌院失职;
第二步:趁乱散布谣言,说赵承渊为立威故意纵火销毁旧档;
第三步:联合南派文官集体施压,逼皇帝撤换人选。
妙就妙在,哪怕书没烧,只要火一起,舆论就崩了。
可他们没想到,柳明瑛早就动手了。
赵承渊抬头看天,火光把云照成暗红色。他忽然笑了。
“他们以为我在等火。”他说,“其实我在等证据。”
冷霜月收刀入鞘:“现在有了。”
“还不够。”赵承渊摇头,“东厂敢出面,说明背后有皇权默许。我们现在拿的只是爪牙,不是蛇头。”
他低头看着刺客,那人已经昏死过去。
“把他关进地牢,别让人接触。”他说,“另外,查今晚轮值的所有人,特别是负责打更和巡夜的。”
冷霜月点头,刚要走,又被叫住。
“等等。”赵承渊从怀里摸出一枚铜牌递给她,“明天早上,你亲自跑一趟兵部,把这个交给李将军。就说——”他顿了顿,“边关急报,需即刻调三千精锐入京护驾。”
冷霜月一怔:“真要动兵?”
“虚张声势。”赵承渊笑,“吓他们的。我们不出手,但他们得以为我们要出手。”
冷霜月明白了,收下铜牌翻身上墙,身影一闪就没入黑夜。
赵承渊独自站在废墟前,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东厂腰牌,又抬头望向藏书阁残骸。
火还在烧,但核心文献保住了。刺客抓了,证据也拿到了。幕后之人不仅暴露了手段,还暴露了节奏。
他最怕的是对手高明到看不见。但现在,对方主动跳出来了。
而且犯了个致命错误——低估了柳明瑛。
这个平时只管做饭育儿的女人,在关键时刻,比谁都狠。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刚穿越那会儿,病母在床,家无余粮。是她带着妆奁私奔而来,一句“我信你”,撑起了整个家。
现在还是这句话。
信他,所以敢赌。
赵承渊把腰牌收进袖中,转身朝主院走去。
路上遇见几个慌乱的编修,见他过来连忙行礼。
“赵大人!这火……这火怎么办啊?”
“烧完了自然就灭了。”他说,“你们现在该担心的,不是火,是明天早朝谁第一个跳出来骂我。”
众人面面相觑,没人接话。
赵承渊继续走,脚步没停。
他知道,这场仗才刚开始。但他也不怕。
文斗他不怕,武斗他更不怕。最可怕的是被人背后捅刀还不知道是谁。
现在刀出来了,持刀的人也露了形迹。
他边走边想,右手不自觉摸了下右眼角的疤。
那是战场上留下的。每次碰到它,他就知道自己活下来不是为了苟且。
书房灯还亮着。
他推门进去,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柜子底层抽屉。
木鸢还在,翅膀依旧没装好。
他拿出来看了看,放回原位,重新锁上。
然后坐回书案前,提笔蘸墨。
纸铺开,他写下三个字:**反制计划**
接着列出四条:
一、明日辰时,召见所有寒门出身的庶吉士,统一口径;
二、让柳家商队暂停互市三天,释放“朝廷动荡”信号;
三、联络西北三十六寨,放出匈奴残部欲卷土重来的假消息;
四、准备一份“东厂干涉文官系统”的密折,抄送三份,分别藏于兵部、户部和冷霜月手中。
写完最后一笔,他抬头看了眼沙漏。
子时已过,丑时将至。
他合上纸页,吹熄蜡烛。
屋外风声渐歇,只有藏书阁方向偶尔传来坍塌的闷响。
他靠在椅背上闭眼休息,手指仍按在那份计划纸上。
远处钟楼敲了两声。
忽然,院外传来急促脚步。
一名亲卫冲进来,声音发抖:“大人!地牢……地牢里那个刺客,自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