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儿的马车刚出城门,赵承渊就收到了她派人送回的第一批军需样品。其中有一件棉甲,是按新法式做的,轻便又保暖,专门给北上和亲队伍沿途护卫穿的。东西送到柳府时,天还没黑透,柳明瑛正坐在绣坊里核对账本,见是边关用物,亲自拿去查验。
她手指一摸内衬接缝,就觉得不对劲。线太密,布料叠得太厚,不像正常做工。她拿起剪子拆开两寸,从夹层里抽出一张薄纸。纸上密密麻麻列着几十个名字,后面跟着一串数字和符号。她一眼认出来——这是匈奴细作常用的暗码,上个月赵承渊还让她背过对照表。
她立刻叫人去请柳家大管家。
老管家颤巍巍进来时,手里还攥着一块抹布,说是正在擦祠堂牌位。柳明瑛把纸条摊在桌上,问他这东西怎么会在自家作坊出来的棉甲里。老管家看了一眼,脸色唰地变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少夫人……老奴不敢瞒您……是东厂的人找上门来,抓了我孙子,逼我让他们在夹层藏东西……我不敢不从啊!”
他说东厂每隔五天就有人来取一次,留下银子,不多不少,刚好够买一批特供棉布。作坊里用的纸也是官府特供的那种,编号被撕掉了,但底纹能对上。
柳明瑛盯着他看了很久,问:“你知不知道这些名单送去哪?”
“他们说……是送给西域商队中转的……具体我真不知道!”
话音未落,房梁上传来轻微摩擦声。
柳明瑛猛地抬头,只见一道灰影从横梁跃下,直扑桌上的纸条。那人动作极快,袖中短刃已经出鞘,眼看就要抓到证据。
就在这时,窗户“砰”地炸开。
一团白乎乎的东西飞进来,直接塞进那人的嘴里。那人顿时呛住,剧烈咳嗽,双手乱抓喉咙,眼睛瞪得老大。冷霜月一脚踹翻条案挡住退路,另一只手抄起笸箩里的棉絮继续往对方鼻口塞。
“别动。”她声音不高,“再挣扎一下,你就不是喘不上气,是肺里长棉花。”
那人瘫在地上抽搐,脸涨成紫红色,眼泪鼻涕直流。冷霜月蹲下身,用帕子捏着他的手腕搜出一枚铜牌,背面刻着“东厂七队死士”。
柳明瑛缓过神,赶紧把纸条收好。冷霜月走过来,把棉团从那人嘴里扯出来,顺手点了他几处穴道,让他动弹不得。
“你们柳家这地方,早就被人盯上了。”她说,“东厂在城西有个废弃仓库,离你们这个作坊就隔两条街。这种事,不可能只做一次。”
正说着,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赵承渊推门进来,披风都没脱,一眼看见地上躺着的人,又看向柳明瑛手里那份染了血的账本——那是老管家交出来的原料流水,最后一页写着一笔异常支出:三千两白银,购入“特级软棉”,经手商人名叫阿赫迈德,正是波斯商队那个头目。
赵承渊接过账本翻了几页,突然停住。他抬头问老管家:“你说东厂定期来取东西,有没有注意他们走哪条路?”
“他们……都是夜里来,从后院墙根的小门出去,往西拐……说是去码头方向。”
赵承渊走到墙边,伸手摸了摸砖缝。他蹲下身,用刀尖撬起一块地砖,下面露出半截木板边缘。他招呼亲卫一起动手,掀开三块砖后,一条向下的石阶出现在眼前。
“果然有地道。”
冷霜月点亮火折子照下去,通道狭窄,仅容一人通过,墙面潮湿,明显常有人走动。火光映出角落里一堆烧剩的纸灰,上面残留半个火漆印——和苏婉儿带回的信封上的一模一样。
赵承渊站起身,脸色沉了下来。
“父亲一直清廉自守,绝不会参与这种事。”柳明瑛低声说,“可这作坊是他名下的产业,若是被人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赵承渊没说话,脑子里却已经转了几圈。王守仁一直躲在幕后,东厂是他爪牙,现在连柳家都被渗透,说明对方早就在布局。这条道不仅能运情报,还能调人、运货、甚至搞刺杀。今天要不是苏婉儿警觉识破假使者,明天可能整个和亲队伍都会被引到埋伏圈。
他转身对冷霜月说:“你带人顺着道查,别惊动对方,先摸清终点在哪。”
冷霜月点头,临走前看了柳明瑛一眼:“你小心点,这家里不止一个眼线。”
等人都散了,赵承渊站在地道口,手里拿着那张名单。他忽然发现最末尾有个名字没打码,写得清清楚楚:秦德海。
那个当年被他当众打脸、后来贪污治水银两被流放的国子监监生。
他还活着,而且已经投靠了敌人。
柳明瑛站在他身边,轻声问:“接下来怎么办?”
赵承渊把名单折好塞进怀里:“先不动声色。他们以为我们还不知道,那就让他们继续以为。但现在每一步都得算准,错一次,苏婉儿就回不来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刚才撬地砖时划了一道口子,血正顺着指缝往下滴。他没包扎,任由血珠落在名单折角上,晕开一小片红。
这时亲卫跑来报告,说兵部刚送来最新消息:清水坡昨夜发现三具尸体,穿着匈奴使节服饰,身上搜出的文书盖着单于印玺,内容是要求大明立即退兵,否则撕毁和亲协议。
赵承渊冷笑一声:“演得挺像那么回事。”
他转身走向门口,披风一甩,踩过那滩血迹。
“传令神机营,全城戒严。另外,让工部连夜改造二十辆运粮车,外表不变,内部加双层夹板——我们要给他们送点‘回礼’。”
柳明瑛站在原地没动。她看着丈夫走出去的背影,忽然想起十年前他第一次来柳家提亲时的样子。那时他穿的是粗布衣裳,手里拎着一包干枣,说是自家树上结的,不够体面,但心意是真的。
现在他走起路来带风,一句话能调动千军万马。
可她知道,他心里还是那个会为了一碗酸梅汤回头的人。
只是这一次,没人能替他扛下这些事。
赵承渊走出绣坊,天已经完全黑了。他抬头看了眼星空,北斗七星清晰可见。他记得小时候母亲说过,迷路的时候就找北斗,它永远指着北方。
苏婉儿现在就在往北走。
他摸了摸怀里的名单,迈步向前。
一辆马车从街角驶过,车轮压碎了一片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