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是这片残破回廊唯一的底色。先前牧者投影带来的灵魂震颤已然消散,留下的只有更深沉的绝望和几乎压垮脊梁的沉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与灵力过度透支后产生的焦灼味道,混合着万古尘埃的腐朽气息,令人作呕。
鬼手靠在一根断裂的廊柱旁,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内腑火辣辣的疼痛。他简单处理了虎口的撕裂伤,但内里的暗伤非一时半会能够恢复。他的目光扫过瘫软在地、生机如同风中残烛的文先生,扫过依旧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萧悬与小六子,最后定格在云烬雪身上。
她左半身的漆黑晶化如同某种诡异的铠甲,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那暗金色的臂骨纹路已然黯淡下去,仿佛之前的微光只是错觉。但不知为何,鬼手总觉得,那晶化之下的躯体,似乎有某种极其微弱、截然不同的东西,正在悄然萌动。
文先生的状况最令人担忧。他强行燃烧寿元与精血干扰回廊节点,遭受的反噬几乎是毁灭性的。头发灰白,脸上皱纹深陷,原本清癯的身形此刻佝偻蜷缩,仿佛生命力已被抽空大半。鬼手将最后几颗固本培元的丹药都喂给了他,但也只是勉强吊住他一口元气,能否醒来都是未知之数。
萧悬的情况更加复杂。他眉心的诅咒印记颜色深得发黑,一丝丝阴寒的死气如同蛛网般从他眉心向四周蔓延,甚至让他周身的空气都微微扭曲。燃烧神魂的代价巨大,不仅让他彻底失去了意识,更如同撤去了最后一道堤坝,使得那九幽玄冥咒的力量开始更深入地侵蚀他的根本。他胸口那块归墟石板也彻底沉寂下去,再无半点反应。
小六子只是惊吓过度兼神魂受创,在鬼手渡过去一丝温和灵力后,呼吸稍微平稳了些,但依旧深陷昏迷。
绝境。名副其实的绝境。
鬼手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他一生行走于黑暗,历经生死险境无数,却从未像此刻这般感到无力。敌人是超越想象的存在,同伴非死即伤,前路茫茫,后有追兵。他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这片残破的回廊空间并不稳定,之前文先生的干扰和牧者投影的消散,可能已经加速了它的崩坏。留在这里,要么被可能再次出现的诡异存在吞噬,要么随着回廊一起坠入虚无。
必须离开。立刻。
可是,往哪里走?
他强撑着站起身,走到回廊的边缘。外面是混乱的虚空,破碎的星辰碎片和能量风暴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兽,盲目地闯入,与自杀无异。回廊的其他方向,是更加深邃的黑暗和倾颓的废墟,谁也不知道里面隐藏着什么。
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攫住了鬼手。他习惯了执行命令,习惯了在黑暗中寻找缝隙,但此刻,所有的方向都似乎通向毁灭。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沉重的压力压垮时,眼角的余光再次瞥见了云烬雪那微微动弹了一下的右手手指。
不是错觉。
这一次,他看得真切。那未被晶化的、苍白纤细的食指,极其轻微地、带着某种奇异节奏地,弯曲了一下。幅度很小,若不是他全神贯注,几乎无法察觉。
紧接着,更令他惊异的事情发生了。
云烬雪覆盖着晶化的左臂,那原本死寂的漆黑晶体表面,忽然浮现出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光点。那光点并非来自外部,而是从晶体内部透出,如同被厚厚冰层封住的、一粒挣扎求存的火星。
光点闪烁了一下,两下……然后,开始极其缓慢地、沿着她晶化的手臂,向着肩膀方向,移动了微不足道的一小段距离,最终停在了肩胛骨的位置,如同黑暗中一个微小的坐标。
鬼手的心脏猛地一跳!他死死盯着那个微弱得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光点,一个荒谬却又带着一丝疯狂希望的念头涌入脑海——
这难道是……指引?
是云烬雪在无意识中,通过那诡异的晶化与她自身残存的烬火之力,结合之前涌入她识海的、来自牧者记忆碎片的信息,所产生的一种……本能的方向感应?
他无法确定。这太匪夷所思,太过冒险。将所有人的性命,寄托在一个昏迷之人身上一个微不足道的、不知是福是祸的异动上。
可是,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呆在这里是等死。盲目乱闯是送死。
鬼手深吸一口气,那带着血腥和腐朽气味的空气涌入肺腑,刺激着他近乎麻木的神经。他走到云烬雪身边,蹲下身,仔细感知着那个微弱的光点。光点没有任何能量波动,也没有散发出任何危险气息,只是固执地、安静地停留在她肩胛骨对应的位置,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他又看向云烬雪的脸。她紧闭着双眼,长睫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那半张未被晶化的容颜依旧美的惊心动魄,却也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唯有那微微蹙起的眉心和紧抿的唇线,透露出她即使在昏迷中,也依旧在与体内的痛苦和混乱抗争。
赌了!
鬼手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不再犹豫,开始行动。他撕下自己衣物相对完好的部分,结成简陋的背带,小心翼翼地将云烬雪背负起来,确保她肩胛骨那个光点朝向的方向,正好是他前进的正面。然后,他将萧悬用同样的方法固定在身前,再将文先生和小六子一左一右夹在腋下。
沉重的负担几乎让他刚刚压制下去的伤势再次爆发,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但他咬紧牙关,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云烬雪肩胛骨上那个微弱的光点,迈开了脚步。
他不再去看回廊外那令人绝望的虚空乱流,也不再理会两侧那些可能潜藏危险的黑暗废墟。他的世界,只剩下前方那一点微弱如星火的指引,和身后同伴沉重却尚存的呼吸。
一步,两步……
回廊在脚下延伸,残破的景象不断重复。断裂的玉石,模糊的壁画,堆积的尘埃……仿佛永无止境。鬼手的体力在飞速消耗,伤势带来的剧痛如同潮水般一阵阵冲击着他的意志。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这方向究竟通向何处。
那光点始终微弱,却异常稳定,没有增强,也没有熄灭。
就在鬼手感觉自己即将到达极限,双腿如同灌铅般沉重,眼前阵阵发黑时——
前方,回廊似乎到了尽头。
那并非通常意义上的墙壁或者出口,而是一片更加深邃、更加扭曲的黑暗。那片黑暗并非虚无,其中仿佛有无数细碎的、混乱的光影在流转,如同一个微型的、不稳定的空间漩涡。一股与回廊其他地方截然不同的、带着微弱生机与某种“出口”气息的波动,从那片黑暗中隐隐传来。
而云烬雪肩胛骨上的那个光点,在这一刻,亮度似乎极其微弱地增强了一丝,仿佛在确认着目标。
就是这里!
鬼手精神一振,不知从哪里涌出的力气,支撑着他加快了脚步,义无反顾地冲向了那片扭曲的黑暗!
在接触黑暗的瞬间,一股强大的撕扯力传来,仿佛要将他连同背负的所有人一起撕碎!鬼手怒吼一声,将残存的灵力毫无保留地爆发出来,护住周身,死死护住背上的云烬雪和身前的萧悬,夹紧文先生和小六子,如同逆流而上的鱼,悍然撞了进去!
天旋地转!
感官在瞬间失灵,方向感彻底混乱。只有无尽的撕扯和碾压感从四面八方传来。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噗通!
沉重的落地声响起,伴随着鬼手压抑不住的、痛苦的闷哼。
他重重地摔落在坚硬而冰冷的地面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一黑,险些直接昏死过去。背负的云烬雪和萧悬也滚落在一旁,文先生和小六子也摔了出去。
鬼手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一般,伤势彻底爆发,鲜血从口鼻中不断溢出。
但他顾不上自己的伤势,挣扎着抬起头,看向四周。
这里……不再是那片死寂破败的回廊!
这是一处相对狭小的、封闭的石室。石室呈不规则的圆形,墙壁是一种暗沉粗糙的岩石,上面没有任何雕刻或符号,只有岁月留下的自然痕迹。头顶并非穹顶,而是一片混沌的、缓缓旋转的暗色流光,如同一个微缩的星空,又像是空间的断层。之前他们穿过的那片扭曲黑暗,此刻在石室的一面墙壁上,形成了一个缓缓旋转的、不太稳定的幽暗漩涡,仿佛是他们进来的门户。
石室内空空荡荡,唯有中央的位置,矗立着一座半人高的、同样由暗沉岩石打磨而成的古朴石碑。石碑表面光滑,没有任何文字或图案,只在顶端,镶嵌着一块拳头大小、色泽黯淡、布满裂纹的……晶石?
那晶石的颜色,与云烬雪身上的漆黑晶化有几分相似,却更加深沉内敛,裂纹中隐隐有极其微弱的、仿佛呼吸般明灭的光泽流转。
而最让鬼手瞳孔收缩的是——
云烬雪肩胛骨上那个指引他们来此的微弱光点,在进入这间石室后,悄然熄灭了。
仿佛它的使命已经完成。
鬼手强撑着支起上半身,环顾这间奇异的石室。这里感觉不到归墟那无处不在的混乱与死寂,反而有一种奇异的、与世隔绝的安宁。空气虽然冰冷,却带着一种纯净感。最重要的是,他暂时没有感知到任何明显的危险气息。
这里……是一处安全点?避难所?
他看向那座古朴的石碑,目光落在那块布满裂纹的晶石上。是这东西,在冥冥中吸引了云烬雪体内的某种感应吗?
他挣扎着,一点点挪到云烬雪身边,再次探查她的情况。晶化依旧,气息依旧微弱,但似乎……比在回廊时要稍微平稳一丝?是错觉,还是这间石室的环境对她有某种微弱的好处?
他又去看萧悬,诅咒依旧深沉,情况并未好转。文先生和小六子也依旧昏迷。
但无论如何,他们暂时摆脱了那令人窒息的回廊,找到了一个可以稍作喘息的角落。
鬼手靠着冰冷的石壁坐下,剧烈的心跳慢慢平复。他看着石室中央那座沉默的石碑,看着石碑顶端那块仿佛蕴藏着古老秘密的裂纹晶石,又看了看身边昏迷不醒的同伴。
绝境之中,那一闪而逝的星火之径,似乎真的为他们引来了……一线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微光。
只是,这微光之后,是更深的迷局,还是真正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