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冰原的跋涉,比预想中更加耗费心神。
广袤的冰原上,地形看似平缓,实则暗藏无数沟壑、冰缝与松软的积雪陷阱。大大小小的冰块如同坟墓般星罗棋布,在风雪中投下扭曲变形的阴影,干扰着视线与感知。天空铅云低垂,光线晦暗不明,让人难以准确判断时辰与距离。
更令人不安的是一种逐渐弥漫开来的、若有若无的“寒意”。这种寒意并非单纯的低温,而是一种直透灵魂、带着不祥与死寂的阴冷,仿佛无形的手在轻轻拨弄着心弦,引动潜藏的恐惧与幻听。风中偶尔传来细碎的、如同女子低泣又似冰层开裂的怪异声响,稍纵即逝,却足以让人毛骨悚然。
“是幽灵冰湖的‘哀嚎之风’。”鬼手面色凝重,低声解释,“传说冰湖之下,镇压着无数上古战死的幽魂与不甘的意志。它们散逸的怨念与寒气,经年累月形成了这种能干扰心智、甚至诱发心魔的阴风。越是接近冰湖,影响越大。”
云烬雪默默点头。她能清晰感觉到,周围环境中游离的幽冥死气与混乱魂力,远比裂风峡谷中更加精纯、也更加……“活跃”。她体内融合了净化和寂灭特性的新生力量,对此产生了明显的感应,如同磁石般微微吸引着这些负面能量,同时又本能地排斥、净化着它们。这让她对环境的感知比鬼手他们敏锐数倍,但同时也承受着更直接的精神冲击。
好在灵骨道种足够稳固,玄女意志残留的净化意蕴也发挥了作用,护住了她的识海清明。
队伍保持着高度警戒,在云烬雪的指引下,迂回穿行在冰原上相对“干净”的区域,尽可能避开那些魂力淤积、阴风特别强烈的“死寂之眼”。
又行进了大半日,按照地图估算,距离幽灵冰湖已不足五十里。空气中的阴寒死气浓度明显上升,连呼啸的风声都仿佛带上了某种哀婉的调子。视线尽头,地平线上开始出现一片模糊的、比天空更加深邃的暗蓝色轮廓,宛如一块镶嵌在白色荒原上的巨大墨玉。
“前面就是幽灵冰湖了。”鬼手指着那片暗蓝,“湖面常年被坚冰覆盖,但冰层之下暗流汹涌,且遍布‘噬魂冰隙’——看似平整的冰面下,可能是深不见底的寒潭,或连接着幽冥之气的裂缝,一旦坠入,神魂俱灭。更麻烦的是湖面上常年弥漫的‘迷魂冰雾’,能扭曲感知,制造幻象,让人迷失方向,甚至自相残杀。”
他顿了顿,看向云烬雪:“姑娘,按照萧大人早年的情报和我们之前的计划,我们需要沿着冰湖西岸绕行约百里,避开最危险的湖心区域。但这段路,也是最容易遭遇……不干净东西,甚至其他‘猎食者’的地段。”
云烬雪明白“猎食者”的含义。幽灵冰湖的凶名远播,但也意味着此地可能孕育某些罕见的天材地宝,或吸引着某些修炼阴寒、死灵类功法的修士与妖兽前来。他们现在状态不佳,还带着昏迷的萧悬,无疑是某些存在眼中的“肥羊”。
“按计划绕行。加强戒备,缩短间距。”云烬雪沉声道,“若有异动,听我号令,不求歼敌,只求速离。”
“是!”
队伍调整阵型,鬼手在前探路,两名暗卫分护左右两翼略微靠后,云烬雪背负萧悬居中策应,沿着既定方向,朝着那片巨大的暗蓝色轮廓侧翼迂回而去。
越是靠近,幽灵冰湖带来的压迫感越强。冰湖边缘的冰层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深蓝色,隐隐能看到下方缓慢流动的暗影和偶尔闪过的、苍白如同人手般的冰晶簇。湖面上空,果然飘荡着一层薄薄的、仿佛有生命的乳白色冰雾,雾气流转间,似乎倒映出一些扭曲的、不属于此地的景物片段。
哀嚎之风在这里变得更加清晰,不再是若有若无的幻听,而是真切地萦绕耳畔,时而凄厉,时而呜咽,诉说着无尽的冰冷与绝望。
云烬雪将部分新生力量凝聚于双目,瞳孔中暗金与幽蓝微光流转,眼前的迷魂冰雾对她的干扰大减,能较为清晰地看清数十丈内的景物。她看到冰面上散落着一些巨大的、仿佛某种生物骨骼的白色冰晶,也看到一些区域冰层呈现出蛛网般的裂纹,下方是深沉的黑暗——那应该就是“噬魂冰隙”。
“左转,避开前方冰隙群。”她低声指引。
队伍依言转向。就在他们刚刚绕过一片密集的冰隙区,踏入一片相对开阔、冰面平整的区域时,异变骤生!
前方看似空无一物的冰面上,空气突然如同水波般剧烈荡漾!五道模糊的、几乎与周围冰雾融为一体的灰白色身影,如同鬼魅般凭空浮现,呈半圆形挡住了去路!
这五“人”装束奇特,身着仿佛由冰雾凝结而成的灰白长袍,脸上戴着没有任何五官的平滑冰面具,周身散发着与幽灵冰湖环境几乎一模一样的阴寒死寂气息,若非主动现身,在冰雾和哀嚎之风的掩护下极难被发现。
“冰湖魅影!”鬼手瞳孔骤缩,失声低呼,“是盘踞在幽灵冰湖的‘雾隐教’邪修!他们擅长冰雾幻术与神魂攻击,是这片区域的‘清道夫’!”
话音未落,五名雾隐教徒同时动了!他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动作却快如鬼魅,如同五道灰白色的轻烟,瞬息间便已逼近!其中两人直扑最前的鬼手,另外三人则分出两道弧线,试图绕过鬼手和两侧暗卫,目标直指被护在中央、背负萧悬的云烬雪!
“结阵!保护姑娘!”鬼手怒吼,挥刀迎上正面的敌人。刀光斩出,却如同劈入浓雾,那灰白身影诡异地扭曲消散,又在另一处凝聚,一道冰冷刺骨、直攻神魂的阴寒指力已悄无声息地点向鬼手后脑!
两名暗卫也遭遇了类似情况。他们的攻击难以锁定这些如同雾气的敌人,而敌人神出鬼没的袭击却防不胜防,很快便险象环生,身上多了几道被阴寒之力侵蚀的伤口,动作开始迟缓。
云烬雪眼神冰冷。她看得分明,这些“雾隐教徒”并非真的化身雾气,而是借助了此地浓郁的冰雾和某种高明的幻身法,将真身隐藏在视觉与感知的盲区,发动攻击时才瞬间凝聚力量。他们的个体实力未必多强,大约在筑基后期到假丹层次,但借助地利和诡异的功法,威胁极大。
更重要的是,她感觉到,正有另外两道更加隐晦、也更加危险的气息,如同毒蛇般潜伏在侧后方的冰雾深处,冷冷地窥伺着,随时准备给予致命一击。那是两名至少达到金丹期的“猎杀者”!
不能缠斗!必须速战速决,震慑暗处的敌人,然后立刻脱离!
心念电转间,两名绕过防线的灰白身影已扑至云烬雪身前数尺,四只苍白、覆盖着冰晶的手掌带着蚀骨的阴寒与针对神魂的穿刺力,狠狠抓向她和背上的萧悬!
云烬雪没有闪避。
她甚至没有去看那四只袭来的手掌。
她只是微微抬起了低垂的眼睑。
眸中,暗金色与幽蓝色的光芒如同被点燃的星辰,骤然炽盛!
灵骨深处,寂灭道钟轰鸣!融合了净化意蕴的新生力量毫无保留地爆发!
以她为中心,一股无形的、带着奇异波动与绝对“沉寂”意蕴的力场轰然扩散!力场所过之处,空气中哀嚎的风声仿佛被掐住了脖子,骤然失声!飘荡的迷魂冰雾如同遇到了克星,剧烈翻涌、蒸发、消散!
那两名扑至近前的灰白身影首当其冲!
他们由冰雾幻化凝聚的身体,在接触到这力场的瞬间,如同阳光下的雪人般迅速消融、瓦解!脸上的平滑冰面具“咔嚓”碎裂,露出下方两张因极度惊恐而扭曲的、半透明如同魂体的面孔!他们发出无声的、来自灵魂层面的尖啸,试图重新融入冰雾遁走,却发现周围的所有冰雾都已被那股力量暂时“净化”或“驱散”,他们无所遁形!
更可怕的是,那股力量中蕴含的“寂灭”与“净化”特性,正沿着他们与本体之间的联系,反向侵蚀而去!
“啊——!”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叫终于从这两道魂体口中迸发,他们如同被点燃的纸人,在暗金与幽蓝交织的光华中迅速变得透明、虚幻,最终“噗”地一声轻响,彻底化为两缕青烟,魂飞魄散!
另外三名正在与鬼手和暗卫缠斗的灰白身影如遭雷击,动作同时一僵,随即毫不犹豫地化作三道灰烟,向着冰湖深处疯狂遁逃,连头都不敢回。
而潜伏在侧后方冰雾中的那两道金丹气息,也在云烬雪力量爆发的瞬间,出现了明显的剧烈波动,充满了震惊、忌惮,以及一丝……贪婪?但最终,它们没有选择出手,反而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消失在了浓郁的冰雾与哀嚎之风中。
一切发生在短短两三息之间。
冰面上恢复了短暂的死寂,只有尚未完全平息的能量余波和空气中残留的净化气息,证明着方才的惊险。
鬼手和两名暗卫喘着粗气,身上带着伤,脸上却满是震撼与后怕。他们看向云烬雪的目光,敬畏更深。
云烬雪缓缓收敛了外放的力量,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了几分,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这一次全力爆发新力量,震慑强敌,消耗巨大,且引动了体内两股力量更剧烈的摩擦,带来阵阵隐痛。
但她知道,这是必要的。必须以雷霆手段展示足以威胁金丹的力量,才能吓退潜在的、更危险的敌人。
“此地不宜久留,雾隐教的人可能去而复返,或引来更麻烦的东西。”云烬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但依旧冷静,“立刻出发,全速绕行!”
“是!”鬼手三人凛然应命,顾不上处理伤口,立刻按照云烬雪指示的方向,将速度提升到极致。
队伍如同惊弓之鸟,沿着幽灵冰湖的西岸,在迷蒙的冰雾与哀嚎之风的伴随下,急速远离这片刚刚爆发过冲突的危险区域。
云烬雪背负着萧悬,在疾行中回头,深深望了一眼那片深邃、神秘、危机四伏的暗蓝色冰湖。
冰湖之下,究竟隐藏着什么?雾隐教,还有那退去的金丹“猎食者”……这北域冰原的凶险,远超预期。
而萧悬的伤势,需要尽快到达“寒鸦渡”,才能得到更妥善的处理和进一步的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