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609年的春风掠过中原,裹挟着一股躁动的血腥气。
齐桓公死后的齐国尚未喘定内乱余波,车中弑君的利刃已再度划破朝堂的宁静;鲁国宫墙之内,权臣的刀光劈碎了传承数百年的宗法铁律,嫡子的鲜血沿玉阶蜿蜒而下,染红了新君的龙椅。
齐国的乱局,早在齐懿公篡夺侄子齐昭公王位时便已埋下祸根。
这位靠宫廷权斗上位的君主,性情暴戾如狂躁猛虎,记仇之心深入骨髓。
当年他尚为公子时,与大夫邴原争夺田产落败,登基后竟悍然挖开邴原的坟墓,亲手斩断死者的双脚泄愤。
更令人发指的是,他转头便召来邴原之子邴歜担任“骖乘”——即贴身护卫,连邴歜的儿子都未放过,任命为“车右”守在战车之侧,摆明了要让仇人的祖孙三代环绕左右,日日见证他的无上权威。
无独有偶,他见大夫阎职之妻容貌出众,便强行夺入宫中册为姬妾,转头又命阎职担任自己的“御戎”——也就是车夫,硬生生让丈夫日日为夺妻仇人驾车奔走。
这份刻毒到极致的羞辱,如两把浸毒匕首,在邴歜与阎职心头越扎越深,只待一个引爆的契机。
公元前609年开春,临淄城外的申池碧波轻漾,齐懿公携邴歜、阎职前来泡温泉解暑。
池边柳荫下,两人奉命侍酒,阎职望着水面自己的倒影,念及被夺的妻子,不由得长舒一声叹息。
邴歜用眼角余光瞥见,故意撇着嘴嘲讽:“连自家妻室都护不住,也算得大丈夫?”
阎职猛地抬头,眼中怒火迸射,反唇相讥:“总好过父亲被人断足,还得乖乖给仇人当差!”
这两句互揭伤疤的话,瞬间点燃了积压多年的火药桶。
两人四目相对,眼底的怨毒凝结成决绝——与其日日受此奇耻大辱,不如拼个鱼死网破,拉着这暴君一同赴死。
返程的马车上,齐懿公醉意沉沉,歪在车舆中打盹,涎水险些滴落在锦垫之上。
邴歜突然猛拽缰绳,马车“吱呀”一声急转,驶入偏僻的芦苇丛。
阎职见状即刻扑上,死死捂住懿公的口鼻,邴歜抽出腰间短剑,寒光一闪便刺入暴君胸膛。这位作恶多端的君主,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便倒在血泊之中。
两人将尸体拖入竹林藏匿,擦拭干净车上的血迹,神态自若地驾车返回都城。齐人早已对懿公的暴政怨声载道,听闻他身死的消息,非但无人惋惜,反而废黜其诸子,从卫国迎回公子元即位,是为齐惠公。
这场“申池弑君”的闹剧,总算终结了齐桓公死后齐国五子争位的乱象,可齐国的霸主之梦,也自此彻底碎裂。
齐国的血迹尚未在地面干透,鲁国宫廷已响起甲士的沉重脚步声。
这一年,鲁文公姬兴病逝,嫡子姬恶——其母为齐女声姜——依循“立嫡以长”的宗法古制,本应顺理成章地继承君位。
然而大夫东门襄仲(名遂,鲁庄公之子)早有盘算:他与鲁文公次妃敬嬴过从甚密,又相中敬嬴之子姬倭性情温软易控,欲借拥立之功独揽朝政,便与敬嬴暗中勾结,图谋废嫡立庶。
为确保万无一失,襄仲提前遣人赴齐,对刚即位的齐惠公进言:“鲁国立幼主,日后必对齐国更加恭顺。”
一番说辞竟说动齐惠公默许。
就在姬恶的即位诏书即将颁布之际,襄仲率甲士踹开东宫大门,刀光闪过,姬恶与其弟姬视当场殒命,鲜血染红了宫阶。
朝堂之上,大臣们吓得双腿发软,无人敢发一言,唯有宗室贵族叔仲惠伯挺身而出,直指襄仲为乱臣贼子。
襄仲面无表情,当即下令将叔仲惠伯拖出斩首,尸体抛于马市示众。
这招杀鸡儆猴立竿见影,自此再无人敢反对他。
就这样,姬倭被强行推上君位,是为鲁宣公。
襄仲“弑嫡立庶”的行径,如一把巨斧劈断了鲁国的宗法根基。
鲁国公室本就因常年依附晋、齐而威信扫地,经此一变,以季孙氏、孟孙氏、叔孙氏为首的“三桓”——皆为鲁桓公后裔——趁机钻营,借“辅佐新君”之名巧取豪夺,逐步掏空了公室的土地与人口。
此后,鲁国国君沦为傀儡,“三桓专鲁”的格局就此奠定,鲁国在晋楚争霸的夹缝中,愈发举步维艰。
与中原诸侯血腥换主的乱象不同,秦国这一年的权力交接颇为平稳。
秦康公嬴罃与世长辞,其子嬴稻(一说名嬴貑)继位,是为秦共公。
秦康公在位十二年间,始终以“抗衡晋国、稳固西陲”为核心方略:河曲之战中,他采纳士会的计策,避晋军锋芒,虽未获大胜,却成功阻断了晋国西进之路;同时延续秦楚同盟,两国遥相呼应牵制晋国,稳稳维系住秦国西方强国的地位。
秦共公即位后,承袭父志与晋国对峙,秦晋两国为争夺河西要地,在黄河两岸的拉锯战将持续上演,这些积淀与铺垫,都为百年后秦穆公称霸西戎、秦国东出函谷关埋下了重要伏笔。
这一年的乱局与转折,恰似历史的分水岭——一侧是诸侯割据的动荡愈演愈烈,另一侧是文明格局正在重塑洗牌,所有这些变迁,都在为后续更波澜壮阔的春秋画卷,悄然铺就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