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575年的春风刚把中原麦田吹得泛绿,就被一场明晃晃的背叛搅得满是火药味。
楚国郢城派来的使者,怀里揣着卷画满田界的竹简,马鞭子抽得马臀噼啪响,一路尘土飞扬奔进郑国朝堂——楚共王这回下了血本,要把汝阴那片种啥都长的膏腴之地,双手捧给郑成公,条件就一个:郑国立刻撕毁与晋国的盟约,跟楚国站同一阵线。
郑成公盯着竹简上圈出的田界,眼睛都看直了。
虽说前两年刚把宗室嫡女嫁去晋国结亲,可春秋乱世里,实打实的土地可比纸写笔载的盟约金贵十倍。
大臣们跪在殿上哭劝,膝盖都磨红了:“主公三思!晋国力压诸侯,咱背盟就是捅马蜂窝,必招大祸啊!”
可郑成公早被土地迷了心窍,一拍案几震得竹简乱颤:“楚国给的是能长出粮食的真地界,晋国给的不过是嘴皮子上的空诺!”
当即传令备车,要亲自去楚国结盟,转头就派军队抄起兵器,猛攻晋国的附属国许国——把晋郑同盟撕得连条碎布都不剩。
消息传到晋国绛城时,晋厉公正摆着庆功宴——去年钟离会盟刚把吴国拉进阵营,正喝得志得意满。
一听说郑国叛了,他“哐当”摔碎青铜酒樽,酒液溅得满桌都是,怒火直冲头顶:“郑成公这喂不熟的白眼狼!点齐四军八百乘战车,寡人亲自去收拾他!”
不过半炷香功夫,晋国军营的号角就响彻绛城,晋楚两国的命运,就这么被死死拽向了鄢陵这个中原小邑。
六月的鄢陵,太阳烤得地皮发烫,车马碾起的尘土遮天蔽日。晋厉公的军队刚扎下营寨,锅灶都没架稳,楚军就趁着夜色摸了过来,抢占西边的高地,把晋军逼得后背紧贴沼泽——退一步就会陷进泥潭的绝境。
第二天清晨,晋厉公登上战车,手搭凉棚眺望敌营,只见楚军阵里旌旗歪歪扭扭,士兵东奔西跑像没头苍蝇,连做饭的炊烟都飘得慌慌张张,透着股乱劲儿。
“敌军那边怎么乱成这模样?”晋厉公皱着眉问身边的老臣范文子。
范文子捋着花白胡须叹气:“这就叫‘甚嚣尘上’啊,看这架势,他们是急着要跟咱拼命了。”
后来这话成了典故,专指局势混乱、议论纷纷的场面。晋军没空闲聊,大夫范匄脑子转得快,立马出主意:“主公,咱把营里的井填了、灶平了,在营中列阵!既稳得住阵脚,又能让楚军摸不清底细!”
晋厉公当机立断,原本拥挤的营寨转眼变作严整军阵,反倒让楚军犯了嘀咕。
楚军那边,楚共王正站在高高的巢车上观察晋军,身边陪着个特殊人物——伯州犁。
这伯州犁是前两年从晋国逃来的大夫,对晋军规矩门儿清。见晋军士兵往中军聚,他伸手指着解释:“这是将帅们开军事会议,定决战计策呢。”瞧见晋军搭帐篷摆龟甲占卜,又说:“这是求神灵保佑,看来要动手了。”
后来“上下其手”的说法虽打这来,但那会儿伯州犁是真心帮楚共王分析,可楚军指挥层各有算盘,他的话压根没人往心里去。
决战号角一吹响,晋军就照着事先摸好的底细,直冲楚军右翼——那是临时拼凑的蛮夷部队,装备差、人心散,最是薄弱。战车碾过之处,木盾碎裂、惨叫连天,楚军阵脚瞬间乱成一团。
楚共王急红了眼,亲自提剑带亲兵冲锋,刚探出头就被晋将吕锜瞅见。
吕锜屏住气拉满弓,“咻”的一箭射去,正中楚共王的左眼!
“啊——”楚共王惨叫一声,鲜血顺着脸颊淌成河,眼球挂在眼窝外,疼得他在战车上直打滚,连剑都甩飞了。楚军士兵一看国君伤成这样,立马没了斗志,扔了兵器就逃。
郑军本就心虚,见楚军溃败,跑得比兔子还快,连战车都顾不上拉。
鄢陵战场上,晋军欢呼盖过哀号,楚军尸体和兵器堆得像小山,晋厉公站在战车顶端,笑得合不拢嘴。
这场大胜彻底让晋厉公飘了。
回绛城后,他天天摆庆功宴,宫里酒肉堆成山,把胥童、长鱼矫这些只会溜须拍马的近臣当宝贝,反倒把栾书、韩厥这些功臣晾在一边。他压根没瞧见,郤氏三卿(郤锜、郤犨、郤至)的势力早遮天蔽日,朝堂上半数官员都看他们脸色,连他这国君的话,都没郤家命令管用。
秋天围猎时,矛盾彻底爆发。
郤至一箭射倒头肥野猪,刚下车要捡,宦官孟张突然从斜刺里冲出来抢猎物——他是晋厉公红人,想抢功讨好国君。
郤至本就骄横,哪容得宦官挑衅?拔剑剑光一闪,孟张就倒在血泊里。
消息传到晋厉公耳中,他气得浑身发抖,拍着桌子怒吼:“郤至敢杀寡人的人,眼里根本没有寡人!”铲除郤氏的念头,像颗毒种子在他心里扎了根。
冬天一到,晋厉公就派栾书、郤至率军再伐郑国,清算背叛之仇。
郑成公彻底慌了——楚军兵败后自顾不暇,没法来救他。没办法,只能捧着金银珠宝连夜派使者去晋国求和。
晋国开出狠条件:郑国太子去晋国当人质,才算有诚意。
郑成公咬着牙答应,可暗地里仍偷偷给楚国递消息——这中原墙头草,压根没打算站稳脚跟。
朝堂乱成一锅粥时,赵武反倒在稳步成长。
韩厥借着鄢陵战后权力调整的机会,把他塞进军中历练,还特意安排他跟范匄学打仗、习政务。赵武牢记韩厥“亲善人、远恶人”的叮嘱,跟沉稳的范匄处得像兄弟,对骄横的郤氏躲得远远的,从不掺和他们的事。每次议事他都安静旁听,偶尔开口必切中要害,渐渐在卿大夫中攒下“沉稳可靠”的名声——赵氏复兴的火苗,正悄悄越烧越旺。
公元前575年的最后一场雪,纷纷扬扬落下,既盖了鄢陵战场的尸骨,也落了晋国绛城的宫墙。
晋厉公站在宫殿高处,盯着郤氏府邸满眼杀气;栾书等正卿看着骄纵的国君,暗里盘算退路;赵武在韩厥府里挑灯夜读,烛光映着他复兴家族的坚定;受伤的楚共王在郢城养伤,蒙眼纱布下藏着复仇的火。
这年的鄢陵大胜,看似是晋国霸权巅峰,实则是内乱开端——一场更大的风暴,已在不远处等着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