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的一万禁军已有一半奉命出动。我仰头望了望渐高的日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熬了一整夜,今早又起得这么早,这会儿真是又饿又困。
刘公公,安排各位大人去用膳吧。早朝暂休一个时辰。我转身面对殿内群臣,脸上绽开天真烂漫的笑容,对了,让各位大人派随从回府报个信——今日不下朝。至于各位大人能不能完好无损地回家......我故意拖长了语调,笑声清脆如铃,就要看各位心里有没有鬼了。哈哈哈哈......
说着,我伸出小手,可怜巴巴地望向北堂少彦:父皇抱,嫣儿困了。
哎哎,父皇抱,父皇抱。北堂少彦连忙将我搂进怀中,动作轻柔得仿佛在捧一件易碎的珍宝。
我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很快便沉沉睡去。
说实在的,作为从现代而来的人,我既不擅长杀人,也不喜欢杀人。但乱世需用重典,更何况面对这些蛀空国家根基的蠹虫,实在容不得半分心软。
北堂少彦抱着我回到寝殿,季泽安早已等候在此。他刚要开口斥责,见到我熟睡的模样,只得压低声音:你这皇帝怎么当的?看看把咱闺女累成什么样!你这个当爹的也好意思?
北堂少彦一句也不敢反驳。他原以为大雍在自己治理下已是海晏河清,谁知竟藏着这么多蛀虫。虽不敢自比三皇五帝,但他一直以为自己的政绩还算不错。直到今日......他才惊觉自己太过仁慈了。
他岂会看不懂嫣儿的谋划?先断安王一派的财路,再削其兵权。若是所料不差,下一步就该对剩下的四部动手了。
望着怀中女儿恬静的睡颜,北堂少彦心头涌起一阵酸楚。六岁的年纪,本该无忧无虑、天真烂漫,却为了复仇,过早地背负了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重担。
作为父亲,他该做些什么呢?
他轻轻抚过我的额发,指尖带着难以言说的怜惜。或许,他该学着放手,让这只雏鹰尽情翱翔;又或许,他该成为她最坚实的后盾,让她无所顾忌地施展才华。
这一刻,北堂少彦忽然明白——与其做一个事事亲力亲为的皇帝,不如做一个懂得放手的父亲。既然女儿有这般魄力与谋略,他何不全力支持?
他低头凝视着我熟睡的面容,眼神渐渐坚定。
北堂少彦轻手轻脚地将我安置在锦被中,仔细掖好被角,这才与季泽安一同退至隔壁偏殿。
偏殿内早已备好一桌精致膳食,香气四溢,可两人谁也没有动筷的意思。
季泽安烦躁地转动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神色复杂,既带着难以掩饰的自豪,又透着深深的心疼:说实在的,我万万没想到咱们嫣儿有这般魄力。那些朝廷大员,她说处置就处置,手段干脆利落,谋划滴水不漏。就算换作是我,也未必能做得比她更周全。
北堂少彦长叹一声,声音里满是疲惫与醒悟:是啊...自重生以来,我一直无心朝政。总以为我们上一世的悲剧,是你我二人造成的。可今日看了嫣儿的作为,我才惊觉,染溪的死...恐怕远比我们看到的要复杂得多。
季泽安回头望了望隔壁寝殿的方向,想起女儿苍白的小脸,不由压低声音,一把揪住北堂少彦的衣领怒道:你还有脸说!若不是你们北堂家这些糟心事,我和染溪早就逍遥江湖,何至于此!
北堂少彦用力推开他,烦躁地揉了揉眉心: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们都是嫣儿的爹,如今该想想,能为嫣儿、为染溪做些什么?
这话一出,偏殿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许久,季泽安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攘外必先安内。我们得先帮你把朝堂清理干净。至于外头的事...你放心,我的人一直在查。眼下安王和定国公是明面上的敌人,那我们就配合嫣儿,先把这些一个个揪出来。他顿了顿,眼神渐冷:至于染溪的下落...我会继续追查,绝不放过任何线索。
北堂少彦凝视着窗外渐暗的天色,终于点了点头。这一刻,两位父亲在沉默中达成了共识——为了女儿,为了那个他们共同爱着的女子,这场仗,必须赢。
“季大哥,借我些人手可好?”北堂少彦苦笑着摇头,“如今这朝堂之上……说来可笑,我竟连可用之人都寻不出几个。”
季泽安难得对这位情敌生出几分同情,拍了拍他的肩头:“阎罗殿有个暗部,专司情报搜集,便是你的隐龙卫怕也不及其十一。嫣儿要的百官卷宗,稍后我便差人送来。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从这些人里挑选出可造之材,好让嫣儿能腾出手来对付真正的敌人。”
“我明白了。”
一个时辰的光景转瞬即逝。彼岸轻手轻脚地来到榻前,柔声唤道:“大小姐,该起身了,时辰到了。”
我迷迷糊糊地坐起身,睡意还未完全消散,任由彼岸将我抱到妆台前,一勺勺喂我吃着燕窝粥。
“我那两位爹爹呢?”我环顾四周,难得不见他们身影。
彼岸掩唇轻笑:“季老爷去筹备银两了,皇上正在隔壁翻阅季老爷送来的卷宗呢。”
北堂少彦在看卷宗?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连朝政都理不清的痴情种,居然会主动翻阅卷宗,真是天下奇闻!
“皇上说,如今朝堂被安王党羽把持,他要仔细看看还有哪些可用之人。”
呵……
真是不容易啊,我这个父皇,总算开始醒悟了。
另一边,朝臣们的处境可就没这么惬意了。每人面前只摆着一碗清可见底的薄粥,一碟不见油星的青菜,还有个黑乎乎的粟米馒头。对这些平日里锦衣玉食的官员来说,这样的膳食实在难以下咽。
但总有例外。莫子琪捧着粥碗吃得专注,几位官袍洗得发白的官员也吃得津津有味,仿佛在享用珍馐美馔。刘公公不动声色地将这些人的名字一一记在心里。
另一张桌前,安王将手中的馒头捏得粉碎,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公主就给我们吃这个?
刘公公眼皮都懒得抬,拖着长音不阴不阳地说:公主吩咐了,为官者当思一粥一饭来之不易。
安王一拳砸在桌上,震得碗碟哐当作响。他正要发作,定国公却伸手按住他的手腕,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您怎么还能忍得下去?安王压低声音,额角青筋暴起。
定国公慢条斯理地掰开半个馒头,眼神阴鸷如蛰伏的毒蛇。小不忍则乱大谋。现在发作,正好中了那丫头的圈套。他指尖轻轻摩挲着粗糙的馒头皮,她就是要逼我们自乱阵脚,才好逐个击破。
舅舅!安王不甘地低唤。
闭嘴,吃饭。定国公的声音陡然转冷,下午才是见真章的时候。若我所料不差,她接下来就要对剩下的四部下手了。国子监和礼部......他阴冷的目光如利刃般刺向安王,该弃则弃。
安王喉结滚动,在定国公逼人的注视下终于颓然点头:我明白了。必要的时候......我会断尾求生。
定国公这才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将那半个馒头送入口中细细咀嚼。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寒光闪烁,仿佛已经看到了血雨腥风的未来。
一盏茶后,刘公公面上堆着虚假的笑意,对众臣道:“各位大人请吧。公主有令,今日——不下朝。”
百官虽心有不甘,却也只能压抑着满腔惶恐,默然随着刘公公重返金銮殿。
龙椅之上,北堂少彦正凝神审阅季泽安呈上的《百官秘事录》。他越是翻阅,心便越是下沉——其中所载,从后宅“宠妾灭妻”的阴私,到朝堂之下不可告人的肮脏勾当,无不细致入微。他不禁心悸,这些人,何以敢如此肆无忌惮!
见百官再度鱼贯而入,我轻轻放下手中的牛乳碗,瓷盏与玉托相触,发出清脆一响。我唇角微扬,带着几分戏谑扫视下方:“各位大人,可都吃饱了?”
殿中一片死寂,唯有莫子琪率领一行寒门子弟应声出列,抱拳跪地:“谢公主款待,下官等已饱足。”
“好,很好。”我自刘公公手中接过那张薄薄的纸条,目光迅疾掠过其上名姓:
陈栋梁,国子监典籍,从八品。
司农,工部屯田清吏司,从七品。
邢无邪,刑部司狱,从九品。
张孝里,礼部员外郎,正六品。
好啊,皆是些微末闲职,却遍布六部。看来这大雍的根基,尚未彻底腐朽。
我转向窗外,微一颔首。孟婆会意,指间一松,信鸽再度展翅,没入天际。
“既然大人们都已饱腹,那我们……便继续吧。”我步履轻盈地绕至御案前,指尖在一摞摞账册间流连,似在挑选一件有趣的玩物,“接下来该查哪一部好呢?不若……就礼部吧。毕竟方才那位大人……嘶,叫什么来着?张良?对,是张大人。”
说话间,我已从堆积如山的账册中精准抽出国子监那一本,随手抛掷于金銮殿冰冷的地面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那么,就请张大人为本宫解惑,”我话音陡然转凉,“国子监一场‘释奠礼’,何以竟能耗费四百八十五万两白银?”
话音未落,一位白发苍苍、一身儒雅之气的老臣已颤巍巍出列,扑跪于地,叩首不止:“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啊!那笔银子……老臣分文未取,全都……全都孝敬给太后娘娘了!”
好!总算钓出了一条真正的大鱼!
“哦?”我尾音上扬,故作讶异,眸中却无半分暖意,“太后乃一介深宫妇人,长日寂寂,她要这许多银子何用?”我微微偏首,神情天真得近乎残忍,“莫非……是想用纯银打造一座宫殿,以解深宫寂寞?”
国子监祭酒史亦汝浑身剧颤,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却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我面上最后一丝笑意骤然敛去,声音冷冽如三九寒风:
“黄泉,杀了。”
“此等败类,也配执掌国学,教化士子?”
“是。”
应声未落,一道黑影已如鬼魅般自殿角阴影中袭出——正是黄泉。他甚至未动兵刃,身形快得只余一道残影,瞬息间便已贴近史亦汝。
紧接着,便是令人胆寒的一幕。
黄泉左手如铁爪般骤然扣住老祭酒花白的头颅,五指深陷,右手则死死钳住其下颌。史亦汝浑浊的眼珠因极致的恐惧而暴突,枯瘦的身躯在他掌下如秋风中的落叶般无助颤抖。
黄泉眼中无波无澜,双臂猛然发力!
“咔嚓——咯嘞——”
一连串令人齿冷的、沉闷的骨骼碎裂声清晰地炸响在死寂的金銮殿中。他并非简单地折断颈骨,而是用一种近乎凌虐的、极度缓慢而残忍的手法,将史亦汝的头颅硬生生拧转了整整一百八十度!
颈骨在巨力下寸寸断裂的细微声响,与老人喉间最后一丝绝望的呜咽交织在一起。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庞,带着凝固的极致惊恐与痛苦,被强行扭向背后,正对下方那群面无人色的同僚。暗红的血液瞬间从他爆裂的眼角、鼻孔及撕裂的嘴角汩汩涌出,身躯剧烈地痉挛了几下,最终软塌塌地瘫倒在地,再无声息。
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气,立刻在庄严的大殿中弥漫开来。
满朝文武噤若寒蝉,唯有粗重压抑的喘息与牙齿打颤的“咯咯”声隐约可闻。
我仿佛对脚下那具颈项扭曲、鲜血横流的尸身视若无睹,只微微蹙起秀眉,用一种带着些许无奈、些许嗔怪的口吻,对静立回命的黄泉轻声道:
“下次,莫要如此粗蛮了。”
“用剑,干净利落地斩了便是。”
我的目光徐徐扫过殿下那些魂飞魄散、几欲瘫软的官员,唇边重新漾起那抹甜美而危险的弧度。
“你瞧,”我语声轻柔,字字却如淬毒的冰针,刺入每个人的心底,“这般血肉模糊的,平白脏了这金銮宝地,更是把我们这些养尊处优的大人们……都给吓坏了呢。”
“禁军。”
“在!”禁军统领应声踏前,甲胄铿锵。
“抄家。”
“遵命!”
禁军领命而去,沉重的靴声在殿中回荡,每一步,都似踏在百官摇摇欲坠的神经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