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冶谷深处,远离喧嚣工坊区,有一处早已干涸的淬火泉。巨大的石坑里布满苔藓和裂缝,荒草蔓生,显得格外荒凉破败。
夜色深沉,几道苍老而矫健的身影,借着工坊区映来的微弱天光和手中特制的、烟雾极少的牛油火把,悄然汇聚于此。正是欧冶风和他四位最忠诚的老兄弟:徐三、赵铁臂、孙锤头、李老凿。
欧冶风的状况比白日里更加骇人。他几乎完全倚靠在徐三身上,古铜色的脸膛在火把跳跃的光线下泛着死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嘴角不断溢出粘稠的、带着暗金色絮状物的黑血。他裸露的脖颈和手背上,那淡金色的细线蠕动得更加频繁剧烈,仿佛随时会破皮而出。心口的剧痛如同有活物在疯狂噬咬、钻凿,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但他那双深陷的眼窝里,却燃烧着两簇近乎燃烧的、决绝的火焰。痛苦、愤怒、被背叛的绝望,以及最后一搏的信念,在其中交织。
“大…大哥,您这身子…” 赵铁臂看着欧冶风的惨状,声音哽咽,他那精钢打造的义肢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光。
欧冶风艰难地摆了摆手,阻止他说下去,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时间…不多了…我感觉得到…那东西…快出来了…” 他死死按住剧痛的心口,目光扫过眼前四位须发皆白、却依旧愿随他赴死的老兄弟,“在我…被这蛊虫彻底吞噬之前…在我欧冶风…还有一口气在!我要进去!我要亲眼看看…我的徒弟们…我的老兄弟们…到底在遭受什么!我要把真相…带出来!”
他猛地咳嗽起来,又是一滩黑血呕出,溅在冰冷的岩石上,发出轻微的“嗤嗤”声,冒起淡金烟雾。徐三连忙为他拍背,老泪纵横。
李老凿,这位擅长机关勘探的老匠师,眼神锐利如昔。他深吸一口气,走到淬火泉坑壁一处极其隐蔽的、被藤蔓和碎石掩盖的角落,熟练地拨开伪装,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一股带着浓郁铁锈和潮湿泥土的、陈腐了数十年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穿山蚰蜒道! 通往黑石渡矿洞的废弃密道!
“大哥,入口就在这里。”李老凿沉声道,他手中紧握着一卷用油布包裹的泛黄羊皮图纸,“几十年了,里面情况不明,可能塌方,可能渗水,甚至…可能有别的‘东西’。”
欧冶风挣脱徐三的搀扶,拄着那柄沉重的锻造锤,一步步挪到洞口前。他佝偻着身躯,如同风中残烛,但腰背却努力挺直。他回头,最后望了一眼被熔炉火光映红部分天空的欧冶谷,眼中闪过一丝对毕生基业的眷恋,随即被更深的决绝取代。
“走!”他低吼一声,声音虽弱,却蕴含着千钧之力。
李老凿当先,举着火把,弯腰钻进了那散发着死亡与腐朽气息的黑暗密道。赵铁臂紧随其后,钢铁义肢在寂静中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孙锤头将用破布裹好的实心铁锤背在身后,瓮声瓮气地说了句“师父,我护着您后面”,也钻了进去。徐三则半架着欧冶风,小心翼翼地跟随。
密道内狭窄、潮湿、陡峭向下。人工开凿的痕迹早已被岁月侵蚀得模糊不清,脚下是湿滑的碎石和厚厚的苔藓。空气凝滞得如同胶水,只有水滴从洞顶坠落,砸在石头或积水上,发出单调空洞的“滴答”声,更衬得四周死寂一片。火把的光芒勉强驱散前方一小片黑暗,却将更深处映照得如同巨兽的食道,深邃而未知。
欧冶风走得极其艰难。每一步都牵扯着心口那钻心的蛊噬之痛,剧烈的咳嗽时常让他不得不停下来,呕出更多黑血。他的喘息声在狭窄的通道内回荡,如同拉破的风箱。徐三几乎是用尽全力在支撑着他。
“咳…老凿…还…多远?”欧冶风的声音断断续续,几乎微不可闻。
“大哥,快了!绕过前面那个弯,就是当年封堵的乱石堆!撑住!”李老凿的声音从前方的黑暗中传来,带着喘息,却异常坚定。他不时停下,用手中的探针敲击岩壁,凭借记忆和图纸判断着方向。
赵铁臂和孙锤头一前一后,警惕地注意着四周的动静。在这沉寂了数十年的密道中,任何一丝异响都足以让人头皮发麻。
不知走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更久。欧冶风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剧痛和虚弱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他。全靠着一股不肯瞑目的执念在强行支撑。
终于,前方的李老凿停了下来,火把照亮了一堆坍塌的巨石和泥土,几乎堵死了前方的通道。
“到了…就是这里。”李老凿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后面,应该就是…黑石渡矿洞的范围了。”
欧冶风浑浊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他挣脱徐三,踉跄着上前几步,布满老茧和血污的手颤抖地抚上那冰冷潮湿的乱石。
就在这里…他的徒弟们,就在这堵石墙之后,遭受着非人的折磨!
“挖…挖开它…”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命令。
孙锤头二话不说,解下背上的铁锤。赵铁臂也用他那特制的钢臂抵住一块岩石。李老凿则迅速勘察着最薄弱的着力点。
徐三扶住摇摇欲坠的欧冶风,声音带着哭腔:“师父…您…”
欧冶风没有回答,他只是死死盯着那堆乱石,仿佛要用目光将其烧穿。他体内的蛊虫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躁动得更加厉害,皮肤下的金线几乎要透体而出。
黑暗的密道中,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压抑的咳嗽,以及老工匠们开始挖掘时,那沉闷而坚定的敲击声。这声音,如同为他们自己敲响的、通往地狱或是救赎的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