冻疮在苏晚晚隐秘的“妙药”和李慧心精心熬煮的草药汤共同作用下,总算没有进一步恶化,这让苏家上下都松了口气。然而,身体上的痛苦稍缓,另一种更深沉、更磨人的情绪,却随着年关的临近,如同潮水般悄然蔓延开来。
腊月二十三,小年。
若在往年京城苏府,此刻早已是张灯结彩,仆从如云。厨房里飘出祭灶糖瓜的甜香,院子里有孩童拿着新得的鞭炮嬉笑追逐,各房都会收到新裁的衣裳和丰厚的年赏,厅堂内炭火烧得旺旺的,一家人围坐品茗,言笑晏晏,等待着祭祖和丰盛的年夜饭。
而此刻,寒石村的破屋里,只有呼啸的寒风卷着雪沫,从缝隙钻入,吹得灶坑里那点微弱的火苗明明灭灭。屋里弥漫着狼肉和野菜混合煮成的、带着腥气的糊糊味道。每个人身上裹着的,依旧是那几件破烂不堪、勉强蔽体的旧棉袄,冻疮留下的紫红色印记在昏暗光线下依稀可见。
奶奶周氏坐在温暖的炕沿,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旧帕子,望着窗外白茫茫的天地,浑浊的老眼里渐渐蓄满了泪水。她想起了京城老宅那株年年盛开的白梅,想起了祭祖时祠堂里袅袅的香烟和儿孙满堂的热闹,想起了往年这个时候,老头子精神矍铄地撰写春联,孩子们围着讨要压岁钱的场景……
“唉……”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从她喉咙里溢出,带着无尽的凄凉,“往年这时候……该准备祭灶了……也不知道家里……现在是个什么光景……”
她这一声叹,像是打开了某个闸门。
靠在炕头、精神不济的苏老爷子,闻言也睁开了眼,怔怔地望着屋顶那些蛛网和灰尘,嘴唇翕动了几下,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眼角无声地滑下两行浊泪。他一生追求功名,维护家族,如今却落得客死异乡都未必能如愿的境地,心中悲怆难以言表。
李慧心正在搅拌瓦罐里寡淡的糊糊,听到婆婆的话,动作顿了顿,眼圈也瞬间红了。她想起原主娘家虽是小门小户,但每年这个时候,父母兄嫂也会团聚,虽不奢华,却也温馨。
连一向泼辣计较的赵氏,此刻也沉默了下来。她想起了往年这个时候,自己是如何精打细算地置办年货,如何在妯娌间炫耀新得的首饰,如何督促着苏秀秀练习年宴上要表演的才艺……再看看如今这四面漏风、食不果腹的境地,以及女儿那双因为冻疮和劳作而变得粗糙的手,一股巨大的失落和酸楚涌上心头,她低下头,用力咬着嘴唇,才没让自己哭出声。
苏秀秀更是直接掉下泪来。她想起往年自己穿着崭新的绫罗绸缎,戴着精致的珠花,在年宴上接受着亲戚们或真或假的夸赞……再看看现在这身破袄,这红肿的手指,这看不到未来的日子,她只觉得心如刀绞,低声啜泣起来:“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小草虽然年幼,却也感受到这低沉悲伤的气氛,她偎在王月娥怀里,小声问:“娘……为什么这里不过年?没有新衣服,没有糖吃吗?”
王月娥紧紧搂住女儿,喉咙哽咽,答不上来,只能轻轻拍着她的背。
苏明远和苏明义兄弟俩蹲在门口,听着屋里女眷们压抑的哭声和父亲沉重的叹息,看着外面冰封雪盖的死寂村落,两个大男人也都红了眼眶,胸口堵得发慌。故乡的繁华,家族的荣耀,往昔的团圆……一切都如同镜花水月,被这残酷的现实击得粉碎。
苏青松靠在墙边,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他恨这世道不公,恨自己无能,无法让家人过上安稳的日子,连在这年关时节,都只能沉浸在无边的思乡愁绪中。
破屋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悲恸。没有鞭炮,没有新衣,没有佳肴,只有刻骨的思念和对前途未卜的恐惧。这个年关,注定要在无比的寂寥和沉重的乡愁中度过。
苏晚晚看着家人们悲伤的模样,心中也充满了酸涩。她虽非原主,但对这个时代、这个家族的归属感早已在朝夕相处中建立起来。她能理解这份刻骨的乡愁。她走到奶奶身边,轻轻握住老人冰凉干枯的手,低声道:“奶,别难过。只要咱们一家人还在一起,平平安安的,哪里都是家。等开春天暖了,地里的庄稼长起来,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她又看向默默垂泪的父母和伯娘:“爹,娘,伯娘,咱们现在虽然难,但至少还活着,还有希望。想想咱们一起熬过的那些坎儿,狼群都挺过来了,冻疮也缓过来了,这年关,咱们也一定能挺过去!”
她的话语平静,却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李慧心抬起头,看着女儿坚毅的眼神,用力点了点头:“晚晚说得对!只要人在,希望就在!这年,咱们就在这儿过!没有鞭炮,咱们心里默念!没有新衣,咱们穿得干干净净!没有佳肴,咱们把这糊糊吃出团圆饭的滋味来!”
苏明远也站起身,深吸一口气,压下鼻间的酸意,沉声道:“对!祭祖!心到神知!咱们就在这屋里,朝着家的方向,给祖宗磕个头!告诉他们,苏家……还没散!还有我们这些不肖子孙,在这北疆之地……挣扎求存!”
他的声音带着悲壮,却也重新点燃了家人心中那簇不肯熄灭的火苗。
思乡之情无法抹去,但活下去的意志更加坚定。这个寒冷的年关,苏家人在泪水中互相安慰,在绝望中彼此支撑,将那份深沉的乡愁,化作了在这片苦寒之地上继续前行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