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苏老柱的病榻托付,像一记沉重的钟声,敲醒了沉浸在绝望中的苏家人。那枚小小的、冰凉的印章落入苏明远手中,不仅仅是权力的转移,更是一份沉甸甸的、无法推卸的责任。
第二日清晨,天还未大亮,苏明远第一个起身。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先去查看农具,而是站在破屋中央,目光扫过尚且昏暗的屋内,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都起来吧。”
简单的三个字,打破了连日来的死寂。苏明义几乎是应声而起,默默开始整理磨得发亮的锄头。苏明德犹豫了一下,也慢吞吞地爬了起来。女眷们窸窸窣窣地开始准备早饭,虽然依旧沉默,但动作里少了那份惶然无措。
吃过比往日更显沉闷的早饭,苏明远没有多言,拿起靠在墙角的锄头,率先走出了破屋。苏明义立刻跟上,步伐坚定。苏明德看了看两人的背影,又回头瞅了瞅坐在炕沿上面无表情的赵氏,最终还是低着头跟了出去。
目标依旧是那片尚未完全开垦的荒地。冻土依旧坚硬,但落在上面的锄头,却带着一股不同于以往的狠劲。
苏明远不再只是埋头苦干,他一边挥锄,一边观察着地势和土质,时不时停下,用脚丈量,用木棍在地上划拉着什么。
“大哥,”他叫住正奋力刨着一块大土疙瘩的苏明义,“你看这边坡地,土质似乎稍好些,但存不住水。我想着,是不是可以在坡下挖条浅沟,把化开的雪水和雨水引过来,就算不能浇灌,也能让地底湿润些。”
苏明义停下动作,抹了把汗,认真地看着苏明远划拉的地方,粗黑的眉毛拧在一起思索着,半晌,重重一点头:“成!我看行!等把这片硬骨头啃完,咱就挖!”
苏明远又看向动作有些拖沓的苏明德:“老三,你心思细,去看看晚晚移栽的那些苗,有没有被风吹歪的,或者土松了的,帮忙固定一下。这苗是咱们的眼珠子,不能有闪失。”
苏明德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二哥会给自己派活,还是这么要紧的活。他讷讷地应了一声:“哎,好。”放下锄头,便朝那片已经泛绿的苗地走去。看着那些在春风中微微抖动的嫩叶,想起这是晚晚和全家人的心血,他蹲下身,动作也不自觉地轻柔仔细起来。
赵氏在屋里坐不住了,扒着门框往外看。她看见自家男人居然没偷懒,而是在小心翼翼地伺候那些苗,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又看见苏明远和苏明义兄弟俩配合着,一个破土,一个碎块,效率比之前高了不少,那股齐心协力的劲儿,让她那些“分家单过”的念头,暂时被压了下去。她撇撇嘴,转身回屋,也开始翻找家里那些破旧衣物,准备拆洗缝补。
苏青松年轻力壮,干得最是卖力。他将对前程的迷茫和对现实的不甘,全都发泄在了这无尽的土地上,每一锄头都仿佛要砸碎这该死的命运。汗水顺着年轻的脸颊滑落,滴入泥土,他却浑然不觉。
苏晚晚和李慧心除了照料苗圃和家务,也开始有意识地收集更多种类的野草和灌木,观察它们的特性,思考哪些可能有用。苏晚晚更是凭着记忆,将一些堆肥、轮作的粗浅知识,结合寒石村的实际,一点点说给父亲和伯父听。
“爹,大伯,我看书上说,不同的作物种在一起,有的能互相帮衬,有的会抢养分。咱们以后种东西,或许可以试试把豆类和别的间隔着种……”
“还有这草木灰和腐叶,混在土里,时间长了,地会越来越肥……”
苏明远认真地听着,不时点头。苏明义虽然听不太懂那些道理,但“地会越来越肥”这句话他听进去了,干得更起劲了。
就连苏秀秀,在去周寡妇家学绣活的间隙,也会主动去地里帮忙拔草,或者回家帮着王月娥料理那些晾晒的野菜干。她不再抱怨手指被针扎破,也不再幻想那些遥不可及的繁华,沉默了许多,却也踏实了许多。
愤怒和不甘并没有消失,而是被苏家人默默地咽了下去,化作了开荒的动力,化作了照看苗圃的耐心,化成了对每一份微薄资源的精心利用。他们不再去眺望那遥不可及的南方,而是将所有的目光和精力,都聚焦在了脚下这片冰冷而贫瘠的土地上。
活下去,不再是浑浑噩噩的挣扎,而是变成了一种清晰的、需要全力以赴去达成的目标。每一次锄头的起落,每一次幼苗的抽芽,每一把野菜的收获,都像是在向这不公的命运,发出无声而倔强的抗争。
寒石村的天空依旧高远苍凉,但苏家破屋周围的土地上,那股压抑的死气正在逐渐被一种埋头苦干的、近乎执拗的生机构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