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家的决议一旦落下,接下来便是最现实,也最容易引发矛盾的环节——财产分割。破屋里刚刚缓和些的气氛,再次变得凝滞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瞟向墙角那几个装着粮食的陶罐和地窖入口,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紧张。
赵氏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眼神闪烁,以往刻在骨子里的算计几乎要脱口而出,但看到苏明远沉静的脸庞和炕上父母期盼又带着歉疚的眼神,她强行把话咽了回去,只是嘴唇抿得发白。
苏明远没有看任何人,他走到地窖口,又看了看那些粮罐,然后转身,面向全家人,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爹,娘,大哥,大嫂,三弟,三弟妹,还有孩子们。”他缓缓开口,“咱们现在所有的家当,都在这里了。粮食,钱财,种子,还有这房子和地。”
他停顿了一下,让每个人都听清他接下来的话:“我的意思是,粮食,拿出七成给大哥他们带上。此去京城,路途遥远,爹娘年纪大了,不能饿着,到了地方安家立户,处处都要钱粮开路。咱们留下三成,紧巴点,掺和着野菜,撑到夏收应该没问题。”
七成!
赵氏倒吸一口凉气,差点叫出声,被旁边的苏明德死死拉住了袖子。留下三成粮食,意味着他们接下来大半年都要过着紧衣缩食的日子。
苏明义猛地抬头,连连摆手:“不行!老二,这太多了!你们留下这么多人,三成粮怎么够?拿五成!不,拿六成走就够了!路上我们尽量省着点……”
“大哥!”苏明远打断他,语气坚决,“路上省不得!爹娘的身体经不起折腾!必须吃饱,住暖!这事听我的!”
他继续道:“钱财,除了秀秀刚挣的那点留着买针线,其他的,全都给大哥带上。咱们在家,暂时用不上什么钱。”
苏秀秀立刻点头:“我的钱都给大伯!”
苏明远看向苏明义和王月娥:“大哥,大嫂,家里的土豆种和豆种,你们带一半走。到了地方,若能找到合适的土地,也能有个指望。剩下的一半,我们留着春耕。”
最后,他指了指这间破屋和外面的田地:“这房子,这地,是我们苏家在这寒石村最后的根基。我们留下的人,会守着。等大哥你们在京城站稳了脚跟,或者……或者哪天想回来了,这里永远是咱们苏家的一个家!”
他说完了,屋里一片寂静。这个分割方案,几乎是将现有资源的绝大部分,都倾斜给了返乡的一路。
苏明义这个硬汉子,眼圈彻底红了,他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重重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王月娥早已泣不成声,紧紧搂着小草。
爷爷苏老柱看着二儿子,老泪纵横,他想说什么,最终却化作一声长长的、混合着愧疚与欣慰的叹息。他知道,这是老二在用自己的方式,最大限度地保障他们回乡之路的顺利,也是在向他这个固执的老父,表达最后的孝心。
就在这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赵氏。她猛地站起身,走到苏明远面前,脸上没有了往日的精明算计,只有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二哥!”她声音很大,带着一丝颤抖,“我……我那儿还有一对早年间我娘给的银丁香耳坠子,一直藏着没舍得动……也……也给大哥他们带上吧!到了京城,万一……万一急用,也能换点钱!”
她这话如同石破天惊!连苏明德都惊愕地看着自己媳妇,仿佛不认识她了。那对银丁香,是赵氏压箱底的宝贝,以往谁提跟谁急眼!
苏明远也愣住了,他看着赵氏,这个一向斤斤计较的弟妹,此刻眼中虽有肉痛,却更多是一种清澈的坚定。
“三弟妹……”苏明远的声音有些哽咽。
“拿着!”赵氏像是怕自己后悔,飞快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塞到王月娥手里,然后迅速转过身,肩膀微微抽动,不再看任何人。
苏秀秀也默默回到她和母亲住的角落,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小钱袋,里面是她这些日子攒下的所有工钱,走过来,轻轻放在母亲刚放下的银丁香旁边:“大伯娘,我的也带上。”
苏青松没什么钱物,他走到苏明义面前,深深一揖:“大伯,侄儿无能,没什么能帮衬的。只盼您一路保重,照顾好爷奶。等侄儿日后有了能力,定去京城寻你们!”
就连小草,也似乎明白了什么,从王月娥怀里挣脱,跑到苏晚晚身边,把自己一直攥在手里的、那块舍不得吃的糖瓜塞进苏晚晚手里,奶声奶气地说:“晚晚姐,给你吃,你别饿着。”
这一刻,所有的私心算计都在家族存续和亲情面前烟消云散。没有争吵,没有抱怨,只有相互体谅、争相付出的深情厚谊。
苏明远看着眼前这一幕,眼眶发热,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对苏明义道:“大哥,你看,这就是咱们苏家!谁都别推辞了,就这么定了吧!”
财产的分割,在一种悲壮而和谐的气氛中完成了。留下的,选择了承担未来的艰辛与不确定性;离开的,背负着全家的期望与厚重的支持。
一直沉默地站在院外阴影里的阿木,透过门缝看着屋内这感人的一幕,冷硬的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随即转身,默默地去往苏明义家那边,开始帮忙检查加固那辆即将远行的破旧板车。